天光熹微

(1)

许阑珊在他的墓碑旁边睡着了。

但这里是阿里,风雪飘摇的凌厉会让生命变得脆弱不堪。

更别说这个生命已经陷入深度睡眠。

她一心求死。

楚朗从营地逃出来后穿着厚呢子衣四处乱晃。

“这是什么鬼地方,冷死小爷我了。”

他双手插兜,双脚艰难的在厚实的雪地里行走,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上高地。

楚朗一登上高地,视野开阔,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坡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许阑珊,当即被吓了一跳。

他回过神来后暗道不好,立即走下坡,结果走的太快后面直接是滚下去的。

“嘶。”

楚朗滚到平地后胳膊肘膝盖生疼,吸了口凉气。

但他也没继续在地上趴下去,拍了拍身上的雪就站起身来,没敢耽误一刻,毕竟还有人等着他救呢。

昨日他就听队长说有一个队友因为在值班时睡着了,一晚上就没了气息。

军人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女人。

楚朗蹙着眉头走到许阑珊身边蹲下来,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微弱的延伸在他冰冷的手指上。

幸好还活着。

他微微放松了下来,接着去用手碰她的脸。

柔软且如冰。

楚朗不敢迟疑,迅速的将身上的厚呢子军绿大衣脱下来盖到许阑珊身上,然后他就把她横抱起来,打算回营地。

临走时他瞥了一眼墓碑,上面只写着一个名字。天光熹微

江临安。

楚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江临安。

头疼欲裂。

许阑珊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这种感觉。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缓冲了一下晕眩的大脑,才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吊瓶。

这是哪儿?

许阑珊想想起来些什么,却只记得她在墓碑边睡着而已。

她想死,但命运不让她死。

她强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这时门开了。

“同志,医生说你该多休息,还是躺下为好。”

随着开门的声音走进来的是三个男人,都穿着绿色的军装,其中有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男人看见许阑珊的动作开了口。

但是许阑珊还是艰难的坐起身来,眼神充满防备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你的救命恩人。”

另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吊儿郎当的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戏谑的说道。

许阑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睫毛浓长,眼尾微挑,眸色极深。

“我说那个江临安呀。”楚朗半点没收敛他的戏谑,只是许阑珊听见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时身体颤了一下,“前天收拾他的遗物时,我还看见你的照片了,你们是夫妻吧?”

“不是。”

许阑珊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语气生硬的说道。

“哦,原来是单相思呀。”楚朗见她的头扭到一边,便低下身和她在同一平面上缓缓地说道,“他可真悲惨,连死都不得所爱,这人的人生莫不是用一个衰字组成的吧?”

“郎哥!”

一个娃娃脸的男人不禁出声了。

“啪”

不过他再这么叫也没用了,许阑珊直接打了楚朗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让整个房间都变得寂静,后面的两个人直接呆住了。

“即使我不爱他,他也是为了我付出大半辈子的亲人,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许阑珊拼了命的喊道,眼睛渐渐红了,怒气和伤心此时都涌了上来,不禁有些情绪失控。

楚朗的脸瞬间肿了起来,红了一片,他终于收起了嬉皮笑脸,眼神冷漠。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

但挨打的人却成了许阑珊,而且这打的声音比许阑珊要小多了。

许阑珊完全懵了,她捂住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朗。

“我只是看不惯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楚朗眼底是一片清澈,清澈的让人害怕,“他肯定不会想要你因为他而死。”

许阑珊闻言彻底呆住了,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忽然失声痛哭。

在这个和她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面前哭。

(2)

“嘶,我说周晓,你能不能轻点儿?是想疼死我怎么的。”

楚朗不耐烦的看着给他膝盖上药的娃娃脸周晓没好气的说道。

“哦哦,对不起呀,郎哥。”周晓抱歉的说道,担忧的看着他膝盖上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忍不住问道,“郎哥,怎么穿这么厚也能弄成这样?”

“救了一条狗,还是条狼狗。”

楚朗心不在焉的说着,脸上被许阑珊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疼,这个泼妇。

“楚朗,没事吧?”这时有人进了门,赫然是那个和他们一起去看许阑珊的中年男子,“你倒是心甘情愿做恶人。”

“队长谬赞。”楚朗听这话倒乐了,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本来就是一恶人,来这里都是另有目的。”

队长胡思洋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那个泼妇呢?”

楚朗忽然开了口,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她吊完水了,安排一个女兵陪她一起去了食堂。”

胡思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道。

楚朗被这眼神看的发毛,心虚的“呵呵”了两声:“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但是许阑珊推脱了女兵覃瑶想要带她去食堂吃饭的事情,表示可以自己去。

覃瑶实在拗不过她,嘱咐了她食堂的位置就离开了。

而许阑珊走出军营,顶着风雪重又回到了江临安的墓碑旁。

方圆百里的苍白之上屹立着一块灰色的墓碑,招摇着惹得她心里一阵酸涩,难受到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仍然站在离墓碑很远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喂,你不吃饭来这儿受冻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欠欠的语气兀然在许阑珊的身后想起。

许阑珊蹙眉转头看,果然是讨厌的楚朗。

他一步并做两步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墓碑又扭头看她:“放不下?”

许阑珊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静静的开了口:“我和江临安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我没有爸妈,没有亲人,我只有他。”

楚朗闻言没有说话。

“我把他当成我的亲人看待,这么多年里,我们靠着资助和互相依靠一起成长,他从小就特别特别想当兵,去阿里的那一天,他和我说等他回来,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许阑珊说罢转过身去,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你没有资格参与我和江临安的事,更没有责任去拯救我,我不会报答你,永远。”

楚朗闻言愣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原来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可是。”许阑珊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活着。”

楚朗看着她愣住了,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夜晚的阿里下了大雪,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许阑珊光听着风撞到窗户上的声音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那种近乎撕裂又绝望的吼声,毫无意外的令她失眠。

许阑珊决定起来走走。

走到门口却听见了一阵轰响的脚步声,乱糟糟的在门外。

里面混杂着有些突兀的对话。

“楚朗,你知道的,你父亲不准许你参加这种行动。”

是胡思洋的声音,许阑珊把耳朵贴在门口仔细听着。

“我不管什么准许不准许,他把我调到这里来了,我就是这里的人,凭什么他们就可以牺牲,而我就有特权?我是军人,我只为国家而活。”

楚朗回答道,声音由远及近的传到门里。

许阑珊闻言愣了愣。

楚朗说的这些话和他这个人大相径庭。

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就和扎在她心里一样。

引来一阵刺痛。

(3)

深夜。

天黑如墨,狂虐的风吹的楚朗他们一帮人抬不起头来。

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即使他们带着防护眼镜,能见度也不过五米。

楚朗走在最前面,吃力的向前行进,旁边跟着个小个子,带着军棉帽,低着头,孱弱的身体微微发抖。

“喂,你没事吧?”

楚朗看着身旁的小个子,蹙眉问道。

那小个子不说话,只是把头埋的更低。

“你……”

楚朗有些不耐烦了,也低下头,不管那小个子如何躲闪。

但他一看见小个子的脸,瞬间愣住了。

这个小个子赫然就是许阑珊。

她裹着厚厚的棉服,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一个防护眼镜戴上,唇色苍白,脸颊被吹的通红,但眼睛里闪着坚韧的光。

那种光是不忍直视的刺眼。

“你疯了吧。”

楚朗失神的看着她喃喃道,根本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

“我没疯,你知道的。”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平静的说道。

他愣住了。

“楚朗,你干嘛呢!还不快走!”

后方胡思洋的声音被风扯得很远,但也是极大声的。

楚朗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便伸手拉住她的手。

“别走丢了,你还不能死。”

楚朗拉着她的手向前走,而许阑珊只是怔了一下,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她能感受到握住她的这只手是多么有力量和温暖。

在莫名中给了她一往直前的勇气。

村子里极静谧。

这个时间大多村民都睡着了,所以也几乎没有什么灯光,楚朗他们一行人的手电筒苍白的光忽的撕裂了这一片黑暗。

“终于到了,快走,村长派人把那人关在仓库里。”

胡思洋把帽子取下来拍了拍上面堆积的雪,沉声命令道。

一行人便井然有序的跟着胡思洋走。

而楚朗也放开了许阑珊的手,左手放到左腰上,许阑珊估摸着应该是枪。

“等会儿站到我后面,不要轻举妄动。”

他冷声说道。

许阑珊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仓库的门紧闭着,还上了锁。

胡思洋走上前去,向后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们先不要过来。

然后他拿出钥匙,“啪嗒”一下打开了锁,接着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

“小心!”

开门的那一瞬,楚朗猛然看见从门里钻出来一个黝黑的铁锹,下意识的出声喊道。

胡思洋反应很快的躲开了铁锹,和从里面出来的人。

大家都集体向后退,除了毫无经验的许阑珊。

而楚朗自身难保,等他去拉许阑珊的时候,也为时已晚。

那个人一把将许阑珊拉住,然后把左手的铁锹扔掉,用右手上的菜刀刀刃对着许阑珊的脖子,不过几厘之间可能就能让她丧命。

“诸钧,你不要冲动!”

胡思洋拧着眉头喊道,看着这危机的一幕差点没焦急的要扑过去。

而楚朗更是立即将左腰边放在枪套里的枪拿出来,枪口对住正挟持着许阑珊的诸钧,好看的眉眼冷到了极点。

“呵,冲动不冲动还得看你们。”诸钧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衣,面色苍白,长相平凡,笑的有些狰狞,“只要你们今天肯给我一辆车放过我,我就把她放了。”

“好,没问题。”胡思洋仍然紧蹙着眉头,但是也冷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和他周旋,“只要你肯遵守约定。”

被挟持着的许阑珊能看见旁边的楚朗在悄悄向前方挪动。

而她此时能感觉到她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但是楚朗的视线忽然转到她身上。

许阑珊感受到他的视线后,立马看向他,与他四目相对。

随即楚朗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而许阑珊只是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回应的眨了眨眼。

然后,他们两个同时开始倒数。

3

2

1!

“砰——”

楚朗在迅速按下扳机之时,许阑珊趁着诸钧有些愣神,立马抬起脚来狠狠踩了诸钧一脚。

诸钧吃痛,拿刀的手微微松懈,许阑珊瞅准机会就向一边扑过去,而子弹打中了诸钧的腿,使他一下子就倒在雪地里,没有了行动能力。

许阑珊看着这一幕刚想松口气爬起来,但是诸钧就和发疯了一样握紧刀朝她扑过来。

突然到她瞬间愣在原地不能动弹,手脚僵硬。

许阑珊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却没有任何痛感。

她诧异的睁开眼睛,只看见楚朗半跪着护着她的身体,后背有血滴下来,一小片一小片的洇在雪地上。

许阑珊目瞪口呆,捂住嘴。

“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我不准你死。”

楚朗面容苍白,嘴角扯着勉强的笑了一下,但还是难掩痛色。

许阑珊去胡乱的用手擦在他军衣上渐渐浸染的鲜血,即便知道不会擦掉:“你是不是疯了,能不能别再说话了,你流血了。”

她声音略微哽咽。

“我没疯,你知道的。”

楚朗能感受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在渐渐模糊,当他想伸手触碰她时,眼前却失了颜色。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哭。

(4)

“嘶——”

楚朗刚想坐起身来就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睡着的许阑珊一下子被惊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楚朗醒来了,惊喜之余连忙去扶他。

“你不知道你受伤了吗?”

她边扶着他坐起身来,边蹙起眉头说道。

许阑珊此时还深刻的记得当医生要给楚朗包扎时,他背后那一道狰狞,深切,血肉模糊的伤口。

看着就很疼,疼到骨子里。

“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楚朗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却相当不正经,“还不快给恩人倒杯水。”

许阑珊感觉他这句话有点熟悉,嘴里“哼”了一声,却还是跑去倒水。

而楚朗看着许阑珊有点手脚慌乱的把水给洒了一桌,感觉有些好笑,嘴角便渐渐勾起,莫名的觉得很愉悦。

许阑珊一回头看见楚朗在那儿笑,有些不好意思,把水放到他桌子上硬声着:“有什么好笑的。”

楚朗见到她这样子生气好看的眉眼里笑意又浓了许多,惹得许阑珊有些恼,但是又这般美好,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精致绮丽。

“楚朗,让你休息了一天天,总算能起来活动活动了吧!”

这大嗓门一听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队长胡思洋,一下子打开门大咧咧的走了进来,着实把有些出神的许阑珊吓了一跳。

“实话说,躺在病床上我都快生锈了。”

楚朗痞里痞气的冲胡思洋笑嘻嘻的说道。

“就会贫嘴。”胡思洋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我跟你说,首长可是来电话了,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你这小子就会给我惹祸。”

“哦。”

闻言楚朗忽然收了笑,蹙着眉含糊的应了一句,神色渐渐变冷。

许阑珊在一旁看着他这样有些古怪,正欲开口。

“还有你,许阑珊,不是我说,你这次惹太大祸了,等会儿来我办公室。”

而胡思洋把她给生生截住了。

许阑珊一听这话立马蔫了,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看来是要被赶走了。

阿里高原的冬天不停的下着雪。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白且剔透,总是比雨讨人喜欢。

许阑珊坐在山石上,看见下雪了便把羽绒衣的帽子戴上,然后无所事事的在那里出神。

现在是凌晨,远方的夜空有着渐渐变浅的趋势,而她实在睡不着,便起来散步。

这个地方明明是她大学毕业旅行的地点,却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里。

许阑珊这样想着,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喂。”

她后面忽然有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是楚朗。

他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她,明明穿着很厚很厚的棉衣却因为个子高显得一点也不臃肿,仍旧挺拔,唇红齿白,清朗的像雪或皓月。

许阑珊看着他有些怔,还以为是梦。

“不睡觉在这里神游什么?”楚朗在她身边坐下,嘴上虽然不客气却还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像还有些松了一口气,“没病怎么看着有点傻呢。”

“你才傻。”

他手心从室内带来的温热让许阑珊一下子回过神来,闻言瞪了他一眼。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不是因为尴尬或是什么原因,只是两人都同时在抬头看着天空,忽然想安静下来了而已。

天空渐渐泛出了鱼肚白。

“哎。”

楚朗忽然叫她,眼睛却还是看着远方。

“嗯?”

许阑珊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听胡思洋说你和他说你要留在这里。”

“嗯,我是学医的。”

“为什么?”楚朗转过头来看她,“不会觉得害怕吗?在这里你可能会死的。”

许阑珊没看他,抬头眯着眼看着天空,却缓慢的摇头:“江临安死的时候我就想我应该去陪他,当时我一点也不害怕,而现在我明白了他在死的时候应该也和我一样,他穿着军装死的时候肯定也一点也不害怕,真的,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无谓的死,我想,我在这里应该也能至少为了什么而死掉,而不是因为不得不死。”

她说完以后,天地间忽然陷入了沉寂,雪渐渐停了,天愈来愈亮。

而许阑珊有些诧异这寂静转头去看楚朗,却猛然看见他眼中复杂的感情。

“许阑珊。”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叫过她的名字,当他开口时,许阑珊心停了一下。

此时,天光蓦地破晓,在他后面却是绚烂的衬托。

他的眉眼被层层光晕渲染,染成了流光溢彩的模样。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5)

许阑珊被列入了志愿者,成为了驻地的医生。

但是自从那天以后,她再没和楚朗说过话。

他们尴尬地沉默着,即使迎面相碰,也连招呼都不打。

许阑珊心情很复杂,但是她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驻地的医生并不多,但这里却常常有人受伤,有人生病,她忙的连轴转。

而且她在这段时间里也见证了很多次死亡。

许阑珊会想,生命怎么能这么脆弱?

真的是有点可笑。

驻地医务室。

夜里十点,许阑珊打算回宿舍了。

不过正当她穿上羽绒衣时,覃瑶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也不管许阑珊的诧异。

“阑珊,不好了,周晓他们失踪了。”

“什么?!”

许阑珊闻言立马套上羽绒衣,不可置信的说道。

“好了,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快和我一起走吧。”

覃瑶焦急的一把拉上愣住的许阑珊便夺门而出。

深夜十一点。

“周晓,周晓!”

“喂,殷羚,你在哪儿?”

“胡旭……”

……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许阑珊他们边走边喊,但是喊了一个小时左右没有任何回应,他们也没有找到什么人的身影。

漆黑,寒冷,如果不马上找到他们,恐怕……

想到这里,许阑珊蹙了蹙眉。

“别担心。”

站在她身边的楚朗看着她担忧的神情沉声说道。

这是他自那天来第一次和她说话。

许阑珊愣了愣,继而又朝他笑了。

是呀,他们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所以别担心。

“等会儿。”走在前方的胡思洋忽然喊道,整支队伍也跟着他停下来,“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所有人闻言都安静下来,开始细细听着。

而许阑珊忽然听见了极微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快走,是雪崩。”

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一样,雪就像一条奔腾的巨龙一样从高处的山峰呼啸着落下来,喧嚣又令人生怖。

他们一群人立马转身就跑,而楚郎则是一把拉起许阑珊的手跑起来。

许阑珊腿发软,她很害怕,但是她害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

雪崩的发生只需要几秒的时间,他们想跑,但事实证明都是于事无补,雪很快把他们吞没了,那么容易,那么渺小。

许阑珊在被雪淹没时依然紧紧的握着楚朗的手,她睁大眼睛细细看过了他的每一寸眉眼,然后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

但是雪崩的呼啸声却将这句话的尾音尽数掩埋。

楚朗眉眼末梢没有任何一丝伤感的难看,却有着零碎的笑意,鲜活又好看,却很快被大雪覆盖。

实话说,他挺害怕死的,但她就像一道光,让他无谓生死,勇往直前。

(6)

凌晨四点。

许阑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楚朗的怀里。

他们在一个山洞里。

她浑身疼痛,四肢僵硬,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脸担忧的楚朗。

“你没事吧?”许阑珊嗓子坚涩,有些困难的开口,“有没有受伤?”

楚朗摇头:“我醒的很快,一些人还活着,去找回去的路了,你还没醒,他们带不上你,所以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等他们救援。”

一些人还活着,说明还有一些人已经……

许阑珊低眸,情绪不太好,这里很冷,她很累,但她不能睡着,不然只会给楚朗带来负担。

“楚朗,不然你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她疲累的靠在他怀里,缓缓地说道。

“我呀,没什么好讲的。”楚朗笑了笑,“父亲是首长,母亲早逝,我哥是空军,一家人都是军人,自然包括我,一开始是特种兵,但是后来我哥在一次飞行中,死了。”

许阑珊愣了一下。

而他顿了顿,眼神一黯:“父亲心很硬,为了能完成当时我哥他们的任务,连我哥的尸体都没有立马去寻,而我,放弃了特种兵,来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是我哥坠落的地方,我想找到我哥,把他放入温暖的棺箔,而不是遗落在荒凉的阿里高原,这是我的最大愿望。”

“所以……”许阑珊看着眼神坚决的他,愣愣的说,“你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这里吗?”

为了回收一具尸体,来到了生与死的边界线。

楚朗点了点头。

“同样是亲人的死亡,我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许阑珊转身轻轻抱住他,苦笑了一声,缓缓的说道,“但是我知道的,亲人离开是件特别痛苦特别痛苦的一件事,所以我一点也不为我因为这件事情寻死而后悔,我相信你绝对也不为来这里而后悔是不是?不过现在,此时此刻,我不只有江临安一个亲人了。我还有你,楚朗,而你现在还有我,所以,我们都活着出去,不要死好不好?”

说罢山洞里突然归于一片安静,呼啸的风雪在洞外嚣张跋扈的撕裂了整片黑夜。

楚朗一直低着头,安静了几分钟后忽然紧紧回抱她,头埋在她的肩上,“对不起,我不能答应,真的不能。”

声音沙哑又无力。

许阑珊红了眼眶,她能感到他的痛苦和不甘,但他们毫无办法。

他们会死的,死在这个冰天雪地里,死在这个孤独黑暗的地方,无声又无息的死去。

“那你能答应我……”

许阑珊说到一半便哽咽住,继而伸手捂住嘴,憋屈的痛哭。

你能答应我,替我活下去吗?

“不,我不答应你,许阑珊。”楚朗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一定会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他眼角眉梢没有一点难看的绝望,许阑珊能看见在他眼中一抹极淡的光稍纵即逝。

楚朗永远拥有她无法想象的坚强和无畏。

她忽然就停住了哭泣。

她在朦胧间看到很多东西。

“小珊,我去参军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这是江临安,他的背影坚毅又修长,这么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这是楚朗,笑的肆意又张狂,有双极漂亮的眼睛。

……

“我是军人,我只为国家而活。”

楚朗说的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

“你是我救下来的,你还不能死。”

……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

“我不答应你,许阑珊。”

……

楚朗。

楚朗。

楚朗。

他的每一幅面容在自己面前不停变换,但她眼前的脸却渐渐模糊掉。

楚朗。

楚朗。

楚朗。

她在心里千万遍呼唤这个名字,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缓慢。

她很害怕,她害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她和他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

她还没有和他一起好好在食堂上吃过饭。

她骂了他那么多次,还从来没对他说过对不起。

她还没有跟他一起去执行过巡山的任务。

她还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

他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都有没有她漂亮

他们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而且她还没有和他说,和他说一声——

尾声

第二天清晨。

巡逻队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一男一女。

男性名叫楚朗,是一位士兵,已死。

女性名叫许阑珊,是一位志愿者,气息微弱。

这位叫许阑珊的女性醒来后忘记了所有事情,她每见一个人就会问同一个问题:

“你认识一个叫楚朗的人吗?”

她想和他说一声:“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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