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恋人

我的男朋友终于离开了我。

因为癌症。

我和他从高中开始,一直看他挣扎到了现在。

但是我知道他依然在我身边。

不,我不是说他永远在我的记忆里之类的,他当然在我的心里,但这不是我想说的。

不,我也不是说他的灵魂在我身边。

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我相信物理和数学,相信是我们大脑中复杂的化学反应,让我们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爱情。

我坚信这一切都可以通过完美的理论和推导来分析。

我大脑中的逻辑和计算,已经给了我最完美的解释,而我只需要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就像一个实验报告。

而这一切,都是从一个星期前的一封信开始的。

那时他刚刚离开我。

仅仅一个星期,失去爱人的痛苦让我心力交瘁,作为大脑中的化学反应,我的悲伤在我的大脑皮层中肆虐,神经元被一个个杀死。

而我们曾经共度的时光,是我阴暗世界里唯一的阳光。

我躲藏在那一束小小的阳光里,觉得自己站在险恶的顶峰,周围是一片悬崖峭壁。

曾经学过的心理学帮助了我,我强迫自己面对生活,希望自己能够好转起来。

我回到了我和他曾经一起租住的公寓,打开门的时候,似乎依然能够闻到他的气息。

更换床单,擦去灰尘,清洗地板,我打扫着房间,同时也打扫我们曾经共同的记忆。

就是在那个放在床头的盒子里,我找到了那封信。

那是我们一起去云南旅游的时候,从一个小小的店铺里买到的。

“把你们对彼此的爱写下来放进去,无论相隔多远另一个人都会知道。”

我还记得店主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苗族老奶奶,眼里却透着神秘。

他病重的时候极其疲劳,就把想说的话写下来放进去,等着我打开盒子,拿出小小的信签读出他想说的话,每次读完信,我都会轻轻吻他。

我的泪水落在他的唇角。

现在重新打开盒子,里面是他在最后的时刻写给我的几封信。

第一封信上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了,痉挛的肌肉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但是我依然认出他竭力给我画的一颗粉红色的心。

我打开第二封信,上面好像是一个婴儿的信手涂鸦,我告诉自己这是他在意识模糊时对我的爱。

然后是第三封信……

不对,我忽然疑惑起来。

刚才的第二封信就已经是他和我最后的道白,我依然记得我抱着那封信坐在急救室外痛哭的情景。

第三封信上字迹清晰,他的字和他一样清秀而干净。

“雪,才过了短短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想你了。我现在刚刚打扫好我们曾经一起租住的公寓,这里面似乎还有你的味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找到了很多我们一起的照片,还记得你开始化疗的时候掉头发,伤心得直哭,后来我也把头发剃光光,我说我们两个是沉沦红尘的佛门弟子。”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你真坚强啊,失去你之后,我几乎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个世界,而你跟死亡战斗了那么.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对你太不公平了”

信戛然而止,点点被浸湿的痕迹好像一个省略号,我触摸着,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湿润。

我把这封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信读了无数遍,直到墙壁上,午后炙热的阳光,变成了黄昏缓缓降临的暮色。

我深深地吸气,翻出粉红的信……

“石,你好,我希望这是你的名字。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雪。以下是我需要陈述的事实:首先,我男朋友的名字也是石;其次,你的字迹和他一样,最后,我也有一张我和石的光头合影。”

“现在有了事实,就有了基本的推断:我在另一个世界收到了你的来信,我说的这个世界不是天堂或者轮回,而是一个平行的世界。”

“我不知道这样你能否接受,因为在我的世界里,石是一个浪漫的文科生,而我是一个死板的理科生。石在高中的时候被诊断出来癌症,但是他依然坚强地生活下去。”

“我们一起去了同样的大学,期间我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去旅行。他能写出让我目瞪口呆的故事,也能轻易把我逗笑。不过,通过你的信进行推断,似乎是雪得了病,而你是一直照顾她的那个人。”

“请告诉我,在你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什么样的。如果我是这个世界的雪,那你是那个世界的石么?”

我把当时的时间写在信的最后,郑重地把信纸量好,放进盒子里。

之后我叫了外卖,把盒子放在餐桌的中央,一边吃牛肉面一边紧紧盯着盒子。

我想棕色的盒子里现在有一只醉定语的猫,正等着我打开来检查实验结果。

怀着慌情不安的心情,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张叠成免子的信笺,上面是干干净净的绿色横线,没有任何装饰。

这是我最经常用的。

“雪,真的是你么?我这么问真的很傻!只有你才能写出这么一板一眼,但是却让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文字!你还好么?在你的世界,死亡并没有带走你,是么?那太好了!”

“好像我一直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让死亡带走我,而不是你……你想知道我的世界?那是一个最美好也最残酷的世界,它因为你美丽,也因为你的痛苦而残酷。”

“我们从小就相互认识,从小就拉着手到处跑。请不要笑语一个小男孩的心思,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一直抓佳你的手永远不放开。或许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相爱的,只是并不自知。”

“后来,病魔开始描残你的身体和你的精神,我看见你躺在病床上一天比一天痛苦,我的心也好像被放在烈兴中煎熬。”

“但是你还能给我写字,一板一跟的告诉我,绝症和痛苦只是一个生理反应,真正的希望,永远来自爱。”

我用颤抖的手放下这封信,眼泪打湿最后几行字,和另一个世界的石的泪痕重合。

他一定是石,我想。

只有石才会絮絮明聊地说一大堆,而且还谈论不到重点

不过有几点已经可以确定:第一,我们的确处于平行的世界,而这个盒子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点;第二,我们在备自的世界里失去了使此,但是通过某种奇怪的因缘通过信件交流。

我是一个真正的理性主义者,我接受任何可能性,甚至是这么一个神奇的盒子连接了我和另一个世界的石的事情。

我要说的是,只有教条的人,才会死抱着一个想法拒绝承认事实。

……

我开始了自律的生活,闹钟被定为每三个小时响一次,提醒我该查看那个盒子,阅读石给我的信,然后回信。

正当我把石发给我的信笺整理放好,自己也准备写下一封回信的时候,我的父母敲开了门。

他们见到我之后,立刻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雪,你还好么?”妈妈担心地摸着我的脸,不善言辞的父亲只是在旁边看着我。

“很好啊。”我用最轻快的声音说出来。

他们陪了我一会儿,和我一起坐在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时,父亲看见了那个盒子,和旁边的信笺。

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刚好被我捕捉到。

“在写日记。”我懒懒地说,不想让他们担心我。

对于平行空间的事情,我暂时还不想告诉我的父母,他们不会理解这种玄妙的事情的。

送走他们,我的闹钟刚好再次响起,打开盒子,石的信已经在等着我了。

我迫不及待地读起来,一追又一遍,把险也埋在信笺上,嗅叹石留在上面的气息

之后我们尝试了照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照片无法通过盒子传递过去,我们只能通过大量的素描,来描述我们彼此的世界。

我的绘画技巧很差,但是自信已经表达了这个世界的精髓,而石的画很好,简直是在看照片。

只是无论是哪里的场景,都有我们两个人。

“雪,这是在天安门前,我们的照片是这样的,我抱着你的肩膀,因为你说在国旗下无论如何都要站起来,于是我抱着你,另一对路过的情侣给我们拍了照。”

“不过他的照相技术不太过关,照片的构图并不太理想。可是谁在乎呢!照片上有你有我啊!而且你笑得很开心啊。”

“或许你觉得我笑得很难看,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我抱起你的时候,觉得你实在太轻了,疾病让你的身体细瘦得像是一根竹竿。所以我把你抱得紧紧的,担心会有一阵无缘无故的风把你带走……”

我看着那张秦描,同时调出电脑上的照片。

在天安门广场上,我让石紧紧地抱着我,我依假在他怀里。

其实是我的手用力托着他。

他那个时候已经很瘦很瘦,但他说他是我的大男人。

看来两个平行世界的细节完全一样。宽阅的广场,北方的风,甚至行人的衣着。

我的画技并不好,于是把照片打印出来,然后简单地用铅笔描出来。

“你好,石,我们两边的世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请帮我再确认这张图画,这是一张我们一起去新疆的照片,地点是嘎纳斯。”

“那天我们坐了整天的长途巴土,穿越了千里的荒原,忽然发现这里青翠的美景时都惊讶极了,在成吉思汗的脚印边留下了那长照片。”

“这个时候你的病已经很重了,需要随身携带应急设备,但是司机是个很好的哈萨克人,一路帮了我们不少忙。他说你像是山峰的石头一样坚强,而我是落在石头上的雪。他的话语让我们坚信,是命运让我们来到这里。”

接下来往来的信笺中,他不断诉说着对我的思念,而我也不断地用理性的思维,来思考现在的状况。

他在一封信里说:“现在的情况是真实的,我们处在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细节完全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我的世界里失去了雪,而你的世界里失去了石。”

我开始回信:“我真想我们的世界合二为一,这样我们的世界里谁都没有失去彼此,我会是你的雪,你还是我的石。”

当我再次把信笺放进盒子里,手指触碰到盒子底部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石,我在想,如果我们同时把手放进盒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三个小时后,让我们把手一起放进去吧。”我在信里写道。

我焦急地等待着,眼睛紧紧盯着钟表的指针,天啊,看见细长的秒针一格一格地移动,我真的希望时间能为我们流动得再快一点。

既然两个世界都因为我们而连接,为什么时间不能再快一点呢?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洗了洗手,还在上面洒了石生前最喜欢的迪奥香水。我们的手即将穿越空间紧紧握在一起。

不期而至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间还有两分钟,我赶紧去开门,心里埋怨是谁要打扰两个世界的相遇。

透过猫眼,我看见了父母。

“雪,你让我们很担心,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们,给你打电话也没有接过。”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我会跟你们解释,这是关于空间的秘密,只是请你们相信我。”我小声说。

目光同时看到他们身后的钟表上。时间到了!

“我知道我最近表现得很怪异,但是相信我,我会让你们看到一个奇迹。”我猛地打开盒子,把自己的手伸进去。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的手深入的是一个幽深的洞穴,而不是一个浅浅的盒子,因为我的手没有碰到盒子的底部!

“雪!”出乎意料,父母似乎并不惊奇,脸上的表情只是彻底的失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但只要让他们看到我和石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切就无需再解释!

指间的温暖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再去看父母近乎绝望的脸,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伸进盒子的手。

忍然,温暖的感觉如同漫过沙难的海浪,而那浪花开始变成手的形态,紧紧地拢住了我的手!

那是一只有力的手,那是在生病前石的手!

“你们看到了么?”

我大声对父母说,“这就是我说的空间的骖密,这个会子连接了我和石的世界,而我们的手跨越了空间握在了一起,你们看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忽然一起低头,母亲甚至哭了起来!

“为什么!”

我有点气恼,“你们看啊!在这个盒子里我的手正握着石的手!难道你们看不到么?!”

父亲在母亲耳边轻轻说了什么,母亲用湿润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向父亲轻轻地点点头。

我的心里掠过一阵阴影,但是手和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石握得更紧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父亲抓往我的另一只手。

“什么?”

“他是一个物理学家。”父亲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他会告诉你空间的密。”

……

凌晨的时候,我和母亲坐在了车上,父亲的车开得很快,和我印象中谨慎的形象很不符。

是有什么不对劲,我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可能是那些错乱的笔记,凌乱的线条。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担心,因为我的手依然在盒子里,而石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母亲坐在我的身边,接着我的肩膀。

她没有抽泣,但是眼泪不停地从眼眶流下来。

到底怎么了?

一阵无力感让我的呼吸几乎困难起来。

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道路尽头的那栋高大的建筑——玻璃墙上映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穿着白色长衣的人从散开的大门理进进出出。

我疑感地从后视镜里看着父亲已经花自的头发。

物理学家会在医院里?

这里的确是一件医院,我们一直走进了神经科所在的西区。

“我了解空间的秘密。”

这个神经科诊室里的物理学家开门见山地说,“在另一个世界里寻找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失去的人,这点旱就被证实了,因为我也经历过。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发誓他是一个真正了解我的物理学。”

“这是我在另一个时空所看到的图像。”他调转过来电脑屏幕,我惊讶地发现,上面的人是我和这个物理学家。

我看见我拿着一张张的信笺,向他解释有一个盒子可以连接我们的世界和石所在的平行世界,在那个平行世界里石还没有死,我收到了来自石的信。

在特写的镜头中,我看到了粉红色的信笺,和我现在用的一模一样。

我的头“嗡”的一下响了起来。

我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物理学家,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很面熟……

对了,这个画面肯定来自另一个平行的世界!

对!

就是这样,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他是一个真正的神经科医生,而那个世界的我正在向他求助。

但是不对啊!

我越是想让一切合理,更多的悖论就会产生。

画面的一角忽然被放大,一行数字出现在那里。时空恋人

“2011/1221”

“和十年前相比,我的发际线后退了不少,而你……”他抿了抿嘴唇,“你的变化也不小。”

我下意识地转头,好看见墙上挂的镜子,镜中的我面容憔悴,我不像是一个28岁的人,那面镜子上的我或许有四十岁。

我忽然想起父亲第一次看到那个盒子和信笺时皱起的眉头……或许那并不是父亲第一次看到。

他告诉了我一切。

的确,这并不是我的第一次,他说每过一段时间,我的妄想症就会发作,而我这样重复已经有十年了。

石,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你的病非常罕见,从来没有人像你能够理智地控制自己,你一追又一遍地重复同一个故事,而且你能够进行理性的分析。虽然我们一直很担心,但是又觉得你的幻想并不会影响你的神经系统。”

“可是现在你的妄想愈演愈烈,你看见这封信了么?上面文字的笔画,实际上按照一条直线平展开,好像小学生把一个汉字拆解成不同的笔画,这说明长期的神经失调已经对你的大脑造成了影响。你必须停止,接受治疗,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啊。”

我抱着头,我的头疼痛欲裂!

……

一年之后。

在充满新鲜阳光的病房里,看见父母和医生在门口的窗户上观察,我跳着脚,哆着歌去打开了门。

“你觉得怎么样?”医生和往常一样语气关切。

“很好。”

我说,看到父母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一直陪伴着我,让我的治疗轻松了不少。

“今天应该是治疗的最后一天吧,我想我可以出院了。”

医生和我握了握手。

临走的时候,我留给了医生一扩信,告诉他等到晚上再打开。

“在信里我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我跟他说。

回到家里,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那是一个化牧盒,里面都是一些女人用的玩意。

我把盒子倒空,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一会儿,我再次打开盒子,看见了盒子里的那封信。

我打开那封信,阅读起来,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发现这是来自刚刚去世不久的石的信,而我也还是一个28岁,依旧尚有前途的女人。

我想,在我大脑中的最深处,依然有一个尚且理智而清醒的人格知道,在同一时间,医生大概读着那封我留给他的信——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也让我的父母失望了,但是一个人究竟怎样才是真正地幸福着?是清醒地意识到痛苦的失去,还是拥抱只存在于脑海的真实?”

5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举报邮箱,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