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芳堂存活指南

(一)“存活指南”

我是在今年入学中山大学的。高中的时候姑且算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但在这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毫无特色的万千“第一名”里的其中之一罢了。一上一下所带来的落差感一时令我十分难受。于是,我像其他初入大学的学生们一样,也加入了那些校园的社团。

我就是这样加入灵异社的。

说它是一个社团也实属偏颇,毕竟算上社长,它的成员也只有四个人。我们有两男两女,都是大一的新生。其中一个女孩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短发女生叫穆兰菀,是社长的闺蜜。另一个就是社长了。

提到这个社长,我的话都止不住得多了。她是那种很少见的美人,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眨眼的时候尤是勾人。以至于让我在初见时产生了幻听,还以为有人在叫我。直到她用疑惑的语气叫了一声“同学”,我才反应过来。

所以那时,失了心智的我被拉入这个三无社团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了。那另外一个男生想也是和我一样。我们四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目光总是以她为中心,就像飞蛾追逐夜晚的光亮一样。

她的名字叫陈附英。“就是落在花上的蝴蝶的意思”1她那么说,但无论是私下里还是在社团开会的时候,还是更喜欢我们叫她“社长”。

现在是我们的第三次会议。本以为同之前的会议一样,我们的话题会从闲聊中开始,在闲聊里结束。但这次,社长把一张印有“永芳堂存活指南”的A4纸摆在了我们面前。

穆兰菀把身体靠向椅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对灵异社的活动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在参加活动。我和另一名叫做李田甜的男生抱着讨好的心态,认真地读起了上面的内容:

1.请在入夜后来到中山大学永芳堂,并且登上永芳堂正门的楼梯,心中默念楼梯数。

2.如果你登上了第61级台阶,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现象。

3.夜晚的永芳堂会和白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请不要过于惊慌。

4.请留下一人坐在第60级的台阶上,时刻关注广场上雕像的数目,确保他们不多于18个,并仔细观察永芳堂外层墙壁的颜色。如果雕像的数量改变,或者墙壁的颜色变为红色,请立刻进入永芳堂内部。并尽一切手段锁死永芳堂的大门。

5.余下的人不要在楼梯或者楼梯的平台上做停留,不要回头。进入永芳堂内部,永芳堂的大门是不会被锁上的。

6.进入永芳堂内部的人请务必保证在其中逗留一个小时以上。

7.进入永芳堂内部后,请保持移动,但不要走重复的路线。

8.永芳堂是建立于上世纪90年代的建筑,内部结构因为夜晚气温降低而导致的热胀冷缩进而产生声响是正常现象。

9.永芳堂内部每天下午都会有清洁工进行打扫,所以地面上有积水是正常现象。

10.人在夜晚行走会有丧失距离感的可能,所以绝不是走廊变长了。

11.虽然这个冒险看起来毫无必要,但这确实对这所学校以及人类社会有着重大的意义。感谢你们的付出!

我只隐约觉得这些“指南”未免有着前后矛盾的项目,一时间陷入了思考。

但李田甜在讨好社长喜好的方面明显比我下功夫更多:“看来这是一部让闯入者在‘另一个’永芳堂中的求生手册啊。”他用手端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道。

尽管他的态度做作,社长还是很惊喜:“永芳堂其实是一个重叠的空间,如果在特定的时间用特别的方式的话.....”她顿了顿,“就能达到那个不存在的地方。”

(二)楼梯

说起来,中山大学的永芳堂一直是个挺有名的地方,它不仅是孙中山先生的衣冠冢,历史系的教学楼,也是一系列的怪谈的发生地。像是被锁链缠绕着的铜像,上午和下午数量不同的正门楼梯以及在这里失踪的学生等等。但这些传闻早在18年改建开始后就变淡,直到现在改造基本完成后,就再少人提起了。

但另一则名为“不该存在的永芳堂”的传说又开始流行了,就在我们那次聚会之后。虽然大多数只是把原有传闻的全新附会。而我们那天看到的“求生指南”也赫然在列,估计是社长的手笔。

新永芳堂是在旧址上改建的,一改原先白色的基调,而用了更切合岭南风格的红色墙面。不知是不是受到之前谣言的困扰,广场上原有的18坐铜像已被搬离,但有着象征意义的六十级楼梯应该还沿用着。

那天之后,各怀心思的我们相约在凌晨夜探永芳堂。

因为改造未完全,所以整座建筑附近没有什么光亮,身边是连颜色也看不出的黑暗。我和李田甜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因为害怕被巡夜的保安发现,只照亮了自己脚下的楼梯。

我、穆兰菀、陈附英以及李田甜,以这样的顺序,两名女生手拉着手,又拽着我们的袖口,面对永芳堂的方向四人站成一排。

“听好了,除了要留下来看守广场的人以外。一旦登上楼梯之后,就不能再回头看了。”陈附英这样和我们嘱咐着,又让我们一定要在心里默数楼梯的数目。

即使是夏季的末尾,夜风也是凉凉的。虽然有先见之明而穿上了长衬衫,但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还是让我打了个喷嚏。我被惊了一下,但随即就关注起来楼梯的事情。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我这样数着,身边的陈附英突然开口说道:“说起来,这个楼梯真是宽阔啊......”沉寂了一回儿,离我最远的李田甜才搭上话。“是啊,原先的永芳堂的楼梯就是很宽阔的。尤其是它的两翼,就像是要张开双手把来人抓进来一样呢。”说着他晃了晃拿手机的右手,灯光也漂移到了永芳堂上,有什么颜色一闪而过,但我却没能把它捕捉到,“不过改建之后,这个楼梯就没有那么宽阔了——我们有可能不在那个永芳堂也说不定了。”

“别吓到兰菀了,我们赶紧上去吧。”社长在一段沉默后开口道,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像是很喜欢这种被营造出来的诡异氛围。

但我已经没心思和他争风吃醋了。因为就在她语毕,我已经踏上了第六十一级台阶。

(三)进入

“很好,我们现在要接着往前走了,不要停留太久。”陈附英向其他三个人下令,一如往常。李田甜也紧跟着拍马屁,“是,是。但按照存活指南说的,我们得在这里选一个人留下来吧?”

他的心思很好猜,穆兰菀是被作为闺蜜的社长带过来的,本身也不是一个大胆的女生。所以她是怎么都不愿意离开大部队,独自在这里被夜风吹上一个小时的。于是我们两个就必然会有一个被留在这里,但怎么看都是他留下的概率更高一些。

而我正安慰着自己“人在被反复打扰的情况下数错了楼梯的数目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我一时没来得及应对李田甜的发难。一向胆子不大的穆兰菀却替我解了围。

“我留在这里吧。”她那么说着,语气却有些僵硬。话说着,就放开了拉着我和陈附英的手,转过身去了。

我和其他人都有些惊讶,但“指南”带来的心理压力和争风吃醋的共同作用下,我和李田甜甚至没有侧过头去看正前往台阶上坐着的穆兰菀。只听得穆兰菀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迈下最后一级台阶。

陈附英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穆兰菀穿好衣服不要着凉了。随后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被夜风吹得冰凉——引起了李田甜在我余光扫到的地方一阵挤眉弄眼。

我们把灯光打在眼前不远处的永芳堂的正门上。那是一个玻璃门,上面挂了块匾额,但手机手电筒的灯光显然不能把它照亮。里面的构造也有些看不太清晰,约莫是一个建筑里门厅该有的模样。

“如果推不开这扇门的话,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我这样想,似乎也不是个糟糕的结果——不,应该说肯定打不开的吧,毕竟这样一栋还未完工的建筑被外来人士随便进入肯定会产生危险的。

陈附英松开我们的手,收起了自己的手机,快步上前去推那扇玻璃门——意料之内的纹丝未动。随着她的失败,我居然松了一口气。怕是被一系列反常的事件弄得有些精神紧张了。

陈附英似乎对在社员面前丢了面子感到难堪,又执着地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她有些着急了,连神色都变得紧张起来,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在门上。但玻璃门还是不为所动。场面一时间一些尴尬,我已经在思索等下来怎么给她找个台阶下了。

“社长?”我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但却迎来了一张充满惊喜的笑脸。

“哎呀,这扇门是拉开的啊。”她笑着说道,却带着如蒙大赦的感觉。没给我们一点时间反应,径自从门的开口里钻了进去。

我和李田甜终于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虽然夜闯永芳堂可能被发现,但总不能就这样让陈附英一个人在里面。

于是我们俩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四)楼梯上的穆兰菀

另一边,踌躇了一下后,穆兰菀决定坐在楼梯的倒数第二级上。她抱紧了膝盖,蜷缩在楼梯的一角。夜风吹乱了她的短发,也带走了她身上不少的热量。刚刚,她才发现手机的电量已经不多了,于是只好关闭了手电筒,现在照亮她的只有手机屏幕的点点荧光。她只希望剩余的这点电量能够撑过一个小时。

穆兰菀从来就不是一个大胆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神经质的类型。之所以加入“灵异社”,完全是因为闺蜜陈附英的邀请。而为什么要和性情差距如此之大的人做闺蜜?实在是做美女的朋友能得到不少好处。自入学以来,陈附英出众的外貌就已经吸引来了不少男生,连女生也喜欢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做朋友。连带着自己人缘也好了起来,更有人“贿赂”穆兰菀以探听陈附英的喜好。

李田甜自然也是他们的一份子。其实,今晚按照李田甜和她的约定,是要想办法让李田甜、陈附英和穆兰菀三人一起进去的。李田甜会想办法提前打开永芳堂的门锁,然后穆兰菀假装掉队给他们创造二人世界。

但穆兰菀却临时选择留下来,坐在了这里。因为她在登上楼梯时既没有受到太多言语的干扰,也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争风吃醋上。许是因为那则怪异的存活指南给她带来了心理暗示,她决定认真地按照那上面说的去做。

她也踏上了第六十一级台阶。

努力地用余光观察着身边的三人——都没有什么异动,似乎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这点。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数错了,但对身为学霸的骄傲和对自己集中力的自信又令她否定了这一点。

那一刻,性格胆小又不是热衷于灵异社活动的穆兰菀,心中的恐慌达到了一个促使她做出实际行动的高度。相较于那充斥了奇怪规则的永芳堂内部,她本能地觉得还是坐在楼梯上会安稳一些。于是她违背了和李田甜的约定,无视他的暗示,决意留在楼梯上。为了排除之后的干扰,她立即转身——作为规则中唯一一个允许在楼梯上回头的人,其他人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不能再干涉这个结果,尤其陈附英更是不会允许其他人破坏这个规则。

“等之后再和李田甜道歉也不迟,”穆兰菀心想,“大不了把他之前送的东西都还回去。”

虽然这么排解自己了,但寒冷的夜风和刚刚那诡异的经历还是让她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想回去,想要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如果不跟着陈附英过来的话,现在她已经躺在寝室里面,盖着空调被,不冷也不热。

夜风又吹来,那股增添的寒意让衣着单薄的她开始发抖,穆兰菀不得不更贴近楼梯夹角的那一侧让自己暖和一点。

为了让自己挨过那漫长的一个小时,穆兰菀决定想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五)永芳堂内部

我和李田甜拉开了那扇玻璃门,带着些许犹豫地进入了永芳堂内部。这是像一个门厅一样的地方,不甚宽广。可能是因为全部门窗都被关闭的缘故,里面有一些闷热。

里面的氛围很安静,所以我能听到一阵“咯咯咕咕”的轻响。我并没有注意,因为注意到了陈附英——正靠在一堵短墙的后面,回过头来看我们。她的脚尖却朝着永芳堂内部,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这样你们就都进来了。”陈附英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完全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又像是为了照顾我们的情绪,她又补充道:“这里是正在装修的建筑,所以不会有开着的摄像头,没有人能发现我们来过。”

我的表情还是很犹豫,但李田甜却完全接受了这一点,赶忙拉住了陈附英的手:“嗯......其实我有点怕黑,想拉着你的手......”

另一边,陈附英却没有在意这失礼的举动,任由左手被拉住。只定定的望向我,在等待我的回复。不同于之前留给我的那古灵精怪的印象,她的眼睛没有反射哪怕一丁点来自手机的亮光,漆黑一片,连带着她整张脸的表情都变得僵硬冷峻。

我竟然被这样一个女孩子威慑到了,但还是告慰自己:“已经约定好了的事情总是不好违背的。”

见我态度松动,陈附英又回归了以往那活泼的状态。说她已经预先规划好了路线,要领着我们在这栋黑暗的建筑中转满一个小时。看得出来,陈附英对继续探索这件事很是急切,她几乎是在“拖”着李田甜在走了。

永芳堂有两条可供上下的楼梯,共四层高,是用作历史系教室的。本身作为教学楼,它的面积并不大,而且因为它“外圆内方”的建筑格局显得格外诡异。原永芳堂就总是给人一种逼仄阴暗的感觉。但在改建之后,不仅将它的占地面积扩大了将近一倍,还令整体的光线布局更加合理。尽管在这只有晦暗的手机手电筒光线的环境里,这一切都看不出来。

我和李田甜作为新生对这栋“颇负盛名”的建筑所了解的也只有它的怪谈而已,完全是由陈附英带着我们在里面行走。她在前面带路,没有一点犹豫,看不出来是第一次进来的样子。我想,陈附英对这些事情的执着完全可以推动她进行相当充分的准备。

走在黑暗无人的永芳堂里,尽管只有微弱的灯光,但我依旧可以透过它看到那些还未被投入使用的教室和会议室的一角。它们的造型大都优雅且复古,而且用了相当好的材料,我在这里并没有闻到恼人的漆料味。

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下来,之前数出六十一级楼梯的紧张也消散了——这应该只是一次由陈附英惊心策划的灵异社冒险活动了。除了这里实在有些闷热,虽说广东的十月在不开门窗的室内里这样确实是正常的,但居然令我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晕眩感。

“怎么了?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路要走,赶紧跟上来。”和李田甜走在前面的陈附英转过头来催促被落在后面的我。

直到她发出声音,我才发觉我已经落在他们身后大概四五步远的地方。我想我大概是在这里消耗了太多精神,又被永芳堂里面闷热的环境弄得有些中暑的预兆。但我并不想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丢脸,于是我抖擞精神,追了上去。

但在加速的过程中,这种眩晕感又加重了。我好像踩在棉花上,脚被深深吸入柔软的地板中。眼前的场景在拧转,仿佛有湿热的气息从面前吹来。比起永芳堂的走廊,它更像是一头巨兽的食道。

在陈附英和李田甜注意到我的异常并赶过来之前,我就跌倒在永芳堂的走廊上了。手里面的手机也随即掉落,手电筒的光线绕了一个圈,最终被压在地板上。膝盖上传来的钝痛让我知道我所处的还是坚硬的地板,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腿上一片冰凉——我竟跌坐在了一摊积水上。

(六)广场

在永芳堂外部的楼梯上,穆兰菀已经在这里蹲坐了将近四十分钟。她的体温已经下降到了靠着紧贴着楼梯角的水泥矮墙取暖的程度了。而手机还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很快她就要连光源都没有了。

如果说之前她心里还只是抱怨的话,那么现在就完全是后悔了。她后悔交了一个兴趣爱好相差甚远的朋友,也后悔为了一点点的利益去参加这个活动,更后悔因为一时的刺激就做出了冲动的决定。

“但还好,”她用最后的乐观安慰自己,“已经只剩二十分钟了,很快就要结束了。等下等他们出来就抱住陈附英取取暖,然后就这样回宿舍吧。”

瑟缩着把自己的双手夹在腋下以温暖它们,她双目无神地望向眼前的黑暗——那里什么也没有。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是在这个连一丝光亮也没有的地方能看得到的。

不对——视线中央似乎出现了一点白雾,在穆兰菀盯着它的时候,渐渐膨胀开来,并透露出里面事物的轮廓出来。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那景象更加贴近过来,穆兰菀才认出那是个广场的样子,两旁摆放着一个个人形的物体。

意识到那些是什么,她几乎要从蹲坐着的楼梯上滑落下来。一时间只想到了那则永芳堂的怪谈,愣了一段时间后才遵循着存活指南上面的要求去数那些人形物的数目。

“......十八......呼,没错——但还是,再数一遍吧。”她那么自言自语着,又仔细把它们的轮廓观察了一遍,以防有被遗漏的或者重复统计的。如今她真的相信有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存在了,但她却对它一无所知,除了那一则“存活指南”外。但她仍旧相信自己是幸运的那个:相比于被留在外面的自己来说,永芳堂里面的人所要面对的情况显然更加复杂。

“一定要完全按照指南的规定来做。”她这样想着,咽了口口水,打开电量无几的手机:既没有网络也没有一丝信号,但里面存着存活指南的电子版本。自得到它以来,穆兰菀并没有认真看,但现在它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时刻关注广场上雕像的数目,确保他们不多于18个......也就是说,他们怎么样不重要,只要数量对了的话就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突然她睁大了双眼——那些雕像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

穆兰菀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是对永芳堂的传闻有过一些听闻的。和它相关的怪谈中就和永芳堂广场上的十八个铜像有关,他们都是和孙中山有关的革命人士。但穆兰菀所看到的那些铜像,尽管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但那扭曲怪异的姿态仍旧和革命志士相差甚远。

她目光转移到下一句,穆兰菀不禁回头看向了黑夜中的永芳堂——一片看不出颜色的漆黑。狠下心冒着手机彻底没电的风险,她用手电筒照亮了那里。许是这里已经出现了异变的原因,原先浓稠的黑暗似乎褪去了一些,穆兰菀能够依稀辨认出那是一栋白色的建筑。

(七)失踪

永芳堂内部的某条走廊里,我正跌坐在一滩积水上。积水湿润了我的裤子,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的头还是有些晕眩,但勉强坐了起来。

最先过来扶住我的反而是李田甜。我摆了摆手,按住作痛的膝盖,自己站了起来。其间顺手蘸了一下身下的那摊积水,感觉比一般的纯水要粘稠一些。不过,清洁后留下的积水会有那么大片吗。

大概看了一下我的状况。李田甜装摸做样地关心我的健康实则希望我早点给他们让出一个二人世界,而陈附英则以快要满一小时为由希望我能坚持下去。尽管这对我从各种方面上来说都是一个狼狈的活动,但我还是想要坚持下去,只为了维护那小男生的一点点尊严罢了。

身边的李田甜好像被什么砸中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又抬头看了看走廊的天花板。“新建筑就开始漏水吗?”他喃喃自语道,“话说这里通水了吗?”我们都在关心自己的事情,倒是没有人去回应他的疑问。

不过经此一顿,另一个疑问被我提了出来:“话说回来,我们走了那么久,这条走廊怎么还不见头?”

“很快了,”陈附英很快就接上了我的话,“我们之前在楼里绕了几圈,等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下楼——以及,一定一定要在这里待满一个小时。”如果我没有头晕的症状,或者不在思考身下那诡异的积水的事情,那么一定能注意到她的语气已经由急切变为了不耐烦。但事实上,我没有。

我觉得我可能在一路上忽略了什么,但却毫无线索。“或许我们几个已经被学校的保安发现了,等下就要跳出来把我们几个抓到保安室里骂。”我这样想,但若真的如此——我情愿这样。

一旁的陈附英却开始不耐烦了,不住地跺着脚,眼睛望向走廊的另一端。

突然,她开始奔跑,朝着那走廊的另一端。我和李田甜甚至反应不及,她就消失在我们手电筒的灯光里。

踏踏的足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她连手电筒都没开,就跑进了那团黑暗里。

(八)堵门

“还好还好,不是红色的。”穆兰菀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点,如果墙壁变成红色的话她就不得不进入永芳堂了。尽管广场上也有那些诡异的铜像,但她还是对永芳堂存在着深深的抵触。只是她随即才想起,新永芳堂的外墙全被涂成砖红色,白色外墙的则是已经不存在的老永芳堂。

想到这一点,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现状了的穆兰菀又生了一身冷汗。

“这里不是永芳堂!”她在内心里尖叫着,“但这里又是永芳堂,不过已经不是那个‘我们的’永芳堂了。”

冷风带走了穆兰菀不少热量,也顺带吹去了她绝大部分意志。她现在只想逃离,但身后那白色外墙的永芳堂和面前广场上诡异的铜像把她加载了中间,让她无处可去。

“最好是外墙赶紧变成红色,那样我就能回去了——对,只有等到永芳堂重新变成红色外墙的样子,自己才能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又在祈祷广场上的铜像千万不要有什么变化。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些广场上的铜像却在慢慢移动着位置。就像原本整齐的棋盘被人倾斜了一样,它们开始变得散乱起来。一开始速度并不快,但穆兰菀注意到时,已经能明显地看出它们在向着永芳堂移动了。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全身都因为恐惧在颤抖。恐怖谷效应让她对这些形似人又非人的物体有着极大的抵触。

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背景音乐,连面孔都在发麻发胀。尽管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努力地集中精神去数它们的数量。

“十九?不不不,多数了一个,还是十八,没错,没错......”一向对自己集中力有信心的穆兰菀都开始怀疑自己,如今的她只怕自己为了逃避现实而少数几个铜像。

不幸中的万幸,它们仅仅是位置改变,但还是十八个铜像。但移动还在继续着,她不得不再次集中精力确认他们的个数。并不停地回头去看永芳堂外墙的变化。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在穆兰菀几乎能辨析那铜像上的扭曲表情的时候,永芳堂的外墙变成了那熟悉的砖红色。她不再犹豫,赶紧从楼梯上站起身来。僵硬的身体移动起来有些迟缓,她努力地调动它,只恨自己不能跑起来。

在拉开永芳堂那扇玻璃门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永芳堂内部比外面要暖和得多,把夜风和冷气都隔绝在外面。穆兰菀搬来门厅里所有的家具挡在门前,做完这些,她已经筋疲力竭,于是就靠在那上面坐下来休息。

有东西滴落在她面前,她不禁抬头看上去——永芳堂里面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九)溶解

李田甜还在愣神,我却对他喊一声“快追上她”。随即捡起地上的手机,追了上去,李田甜慢了一拍才动身。

陈附英在黑暗中奔跑的速度居然比我这个男生还要快,我和李田甜在后面追了许久,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而比起对陈附英的担心,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走廊却超乎想象的长。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走廊两侧的教室门都消失了,那些偶得见的装饰品也不再出现。若不是我和李田甜都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气喘吁吁,我几乎以为我们还停留在原地。

“我,我说,这里也太热了吧?广东十月还会那么热的吗?”李田甜先停了下来,扯着自己的领口,大滴的汗水正从他的头上滴落。

“哈......哈啊,我从刚才就那么觉得。”这里似乎更热了。陈附英有毫无踪影,我只能停下来等他,以免再走丢一个人。此时我正打着手电筒四下张望,看看附近有没有窗户可以打开来透气。现在已经顾不得会被旁人发现了。但和那些异常消失了的教室门和装饰品一样,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一扇窗户。

另一边,李田甜用手捂住了他的左肩,嘴里发出“嘶”的一声。永芳堂存活指南

“你又怎么了?”许是被热的头晕,我不怀好气地问他。

李田甜没正面回答我,脱掉了上衣以看清楚自己左肩发生了什么。我把灯光照上去——那是一片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就像被强酸滴上去后的状态。而被李田甜拿在手里的衣服上,可以看出,相对应的位置有一个洞。

来不及关心李田甜肩上的伤口,我鬼使神差的看向我摔倒时腿上沾了积水的位置。我的牛仔裤已经有被腐蚀了的痕迹,同时,一阵阵疼痛从那下面传来——这里的水有问题?

像是回答我的疑问,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咯咯咕咕”的响声。走廊里陆续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也有几滴水落在了我的身侧,李田甜连忙用手里的衣服遮蔽自己,我也效仿他这样做。

那些水滴出现的地方全无规律,比起漏水的水管这样的假设,我更愿意把它比作正在分泌的胃液。我用袖口去蘸那些滴落的液体,袖口很快就被腐蚀了,看来这些液体要比之前粘上的要更有腐蚀性。不敢想象如果让它滴落在皮肤长的后果。

“我们先......先走吧——先从这里出去。”我已经不想再去找陈附英了,不断冒出酸液的闷热空间,没有门窗的漫长走廊,行为越发异常的同伴......我们像是在另一个——不,我敢肯定这里一定不是地球了。

李田甜还有点犹豫,但这危险的地方他也实在不想待下去了。于是点点头,也挪动步伐开始往外面的方向走去。

但我们连逃离这里都做不到。因为没过多久,这里的地面就也冒出了与滴落酸液无二的滑腻液体,变得湿滑起来。令我们更加绝望的是,在这个酸液地狱中前行了没几步的我们很快发现,走廊的地面开始倾斜。我们很快就不能再前行,并不住地向后滑去。

(十)尾声

穆兰菀抬着头看向永芳堂门厅的天花板,那上面有一道一道凸起的横梁,像是狼犬的口腔一样狰狞,那上面正在源源不断的滴下液体来。门厅的角落处又有好几道钟乳石模样的锥形物,上下都有。面前不见可供上楼的楼梯口,只一个黑漆漆的散发着湿热气息的圆洞,发出“叽叽咕咕”的低沉响声。

细细看来,门厅的墙壁好似在蠕动。穆兰菀摘下眼镜揉了揉揉眼睛,才确定这不是她在重重压力下看到的幻象。这离奇的景象让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四下环顾着。正巧发现身后依靠着的玻璃门和那堆桌椅也变了样子:也是那排排的锥形物体,上面包裹着滑腻的液体。

穆兰菀心头惊慌,向那外面看去——丝丝冷风从外面吹进来,正是外面的世界。而这个地方比起永芳堂的门厅,更像是异兽的口腔。穆兰菀陷入了一阵无措,原本视之为救命稻草的存活指南如今看来却变得不可靠。犹豫了一回儿,她不再驻留,向着那交错的圆锥物体见的夹缝钻过去。

“得出去,赶紧出去......这里不对劲儿......这里有点窄,但以我的体型应该能钻过去——再加把劲儿啊......”一番挣扎后,她终于将整个上半身探了出来。

夜风吹过她的额头,带来一丝寒意,原先冻得她瑟瑟发抖,但现在它的到来却令穆兰菀如蒙特赦。她拧出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把自己往外拖。在她按住身下卡住他的圆锥物体向外挤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猛地和一物对了个正着。

在认出那物体是人类,认出那人的面容后,一声尖叫划过了这浓稠的黑暗。

随后,这兽口一样的东西猛然拧紧,卡在其间的物体无不断裂。

我和李田甜正在这诡异的地方急速下滑中。那条诡异的走廊很快变得柔软狭窄,更多滑腻的酸液冒出来,而且腐蚀性越发强烈。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哪怕它的一点凸起,手指也很快地被那酸液腐蚀,可见白骨。身上的衣服也被酸液腐蚀得七零八落。

我面色狰狞,浑身上下都传来被灼伤后的热痛。且伤口还在滑落中不断增加着,耳边是李田甜不断地哀嚎。

很快,我撞在两扇肉墙上,其间有一道缝隙。滑腻的酸液还在不断落下,如同瀑布一般,全数浇在我们身上。我只得奋力掰开两扇肉墙以挤进去,不然怕是要被酸液彻底融化在这里。

比起外面,这里要更加宽阔,却也更加湿热,伴随着浓重的酸臭味道。这里的酸液更多,像是一片湖泊,但幸而有着不少错落的凸起。我站在上面,勉强维持着平衡。

从残破不堪的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尽管外壳已经斑驳,但居然还能使用。剩余不多的电量,亦没有信号。我打开了手电筒功能,里面是溶洞一样的景象。一个人影在其中心,看样子像是在跪坐着,有点像陈附英。

大滴大滴的酸液从顶部落下,我在这滑腻的凸起上一边闪避一边寻找路径接近陈附英。

在接近她三步远的地方,酸液渐深,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陈附英跪坐在酸液池里,下身已经完全化作白骨。她头歪着,身体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杵在那里。

“社长?附英——陈附英?”我试着叫了她一声,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点情报。

过了好一会儿,陈附英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来。只是她回头的方式实在有些惊悚——脖子向后弯折,头也倒吊着。面上并无半点血色,双眼突出,看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鼻子也歪斜着。长发上沾满了酸液,从头皮开始一丝一缕地脱落,挂在身上。

“我——”她张开了那张被腐蚀得不剩什么的嘴唇,发出空洞的声音,“很早就......就......”

还未说完,她整个人就躺倒在酸液池中,身体很快就被酸液溶解,只剩一点点细碎的残渣。耳边传来李田甜最后一声哀嚎。他被酸液集中,掉落在酸液池里,水花还未溅起就消融了。

这里没有一点风,亦没有所谓的出口。看向那酸液池,我感觉我也很快了。

我们最终会变成它的养料,它体内的残渣。

永芳堂保安将手里的手电筒四下探照,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影,他的眉头更紧促了。

永芳堂一直因为一些怪谈而被不少前来寻求刺激的大学生们深夜骚扰,所以这里的保安一直会在这里的夜晚巡逻检查。这几天一直有一个长发的女学生尤其过分,每日下午时分就在永芳堂附近转悠,入夜后又闯进去。但总是不知不觉就没了她的行踪,怎么也找不到她。

外人可能不知道,永芳堂是有些事情在里头的。偏偏每次保安追丢她后,永芳堂的大门门锁都是被打开的。这让他更为焦虑,既是为了那女学生担心,也对永芳堂里面的东西害怕。

今天又有一群学生夜闯这里,本想抓住他们,却又一次离奇的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这让他懊恼,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忽然,他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副黑框眼镜。他拿起了它,上面有着不明的滑腻粘液。摸了一下,他只觉得手指有些刺痛。

又是一年新生入学的时候,不仅是新生们擦拳磨掌地打算在这片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那些学生社团的“头头脑脑”们也在挖空心思拉些学弟学妹们进来。

其中一方小小的桌子上打着“灵异社”的招牌,在角落中招募社员,显然不是什么正规的有经费的社团。但那里还是引来了一众新生围观,其中大多数都是女生,引来了其他社团成员的一阵侧目。

那人群中心的是个挺拔帅气的男生,摆着灵异社招牌的就是他,谈吐中对灵异事件很是热衷的样子。

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眨眼的时候尤是勾人。

这个故事结束了,但也没完全结束。

以及——感谢你们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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