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欢

(一)

太阳炙烈,空气闷热,吸进肺里都像注入了一股热气。余欢在巨大的玩偶套装里喘不过气来。待发完最后一张传单,余欢终是忍不住了,摘下笨重的头套,瘫靠在街上一家小卖部门前。头发已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沾粘在白净的小脸上,拨开额前的碎发,余欢拿着刚买的冰水大口喝了起来,积累在身体里的热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余欢,都快高考了,你不去好好上学,在这里做什么?”

口中的冰水还未灌进喉咙,余欢就被这声质问呛得咳嗽起来,她抬眸,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一时,她的心竟慌乱了起来,刚刚才恢复平稳的呼吸也变得微喘起来。不过几秒,这些细微的变化就被她压制了下来,她扬起脸,神色淡淡,“我退学了。”

“为什么要退学呀?都快高考了,你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陆斯年语气缓和了下来。

“没有没有,我的事不用你关心,你不要管我了!”发了一上午的传单,余欢已经精疲力尽,凑集了剩下的力气冲他吼了出来。

太阳正烈,晕染出来的光圈肆意地在他的脸上浮游,余欢看他的脸也影影绰绰,这样的不真切。陆斯年没有再多言,背着书包转身离去。

余欢垂眉,汗水酸涩,流入眼内,将眼睛染得通红,风吹落眼眶内早已蓄满的泪水,顺着脸颊轻轻划过,了无痕迹。

她忽忆起在那个黄昏柔美的霞光里,少年神情认真,眉眼清朗如画,与她拉着勾,“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考同一所大学。”

如今,却是她失约了。

(二)

有时候,余欢都觉得这是一场荒诞的梦,可它又那么真实地嵌入进了她的生活,编织了一张网,让她挣脱不得,逃脱不得。她第一次见平时温柔娴静的母亲变得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她也第一次知道,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的父亲也会出轨,然后上演像电视剧般狗血的情节。

当母亲声泪俱下地抱着她,告诉她,你爸不要我们了,妈妈只有你了,一种坠入冰窖的麻感从身洇到心,手中握着的那张成绩单也被攥成一团。好似她以前都被浮于表面的流光溢彩蒙骗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猝不及防,逼得她无路可走。

父亲走了以后,母亲大病一场,久治不愈。一张张薄薄的缴费单压得余欢喘不过气来。她选择了退学,可她高中都没毕业,找工作自然碰壁得多,只能做一些简单却又最繁琐的工作,比如,在饭店服务员,穿卡通套装发传单。她有些不自量力地承担起了母亲医药费的所有负担。

父母离婚后,她去找过父亲,有过求助父亲的想法。可当她从窗外看见父亲满脸笑容举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逗玩,一旁的女人眉眼染笑,“果然,儿子还是和爸爸比较亲。”她止住了脚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和母亲的骄傲和自尊差点被自己给摧毁。余欢再也没有找过父亲,对她而言,只有母亲一人了。年年有余欢

(三)

高考如期而至。学校门口围了一层又一层家长,如织的人流将交通围得水泄不通。余欢拼命挤进熙攘的人群,寻着那个熟悉的影子。陆斯年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独立于学生群之外,淡定自若。余欢想朝他招手,可最终还是放下了,只看了他一眼,便去了下一个兼职。在共同奔赴梦想的这条道路上,是她先放弃的。

她不知道,在她寻他时,陆斯年也一直朝校外张望,那么多人,可就是没有他想看到的人,校外那么热闹喧哗的场面,他的内心却孤寂得像一望无际的荒草。

陆斯年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记者早已在校外等候多时。见陆斯年,连忙把话筒递了过去,“同学,请问考完什么感受呀?有没有把握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陆斯年对着镜头,接过话筒,话语缓缓淌出,“我曾和一个女孩约定过,我们要考同一所大学,可她缺席了,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想告诉她,我会一直等她,不管多久,我都愿意。”明显是答非所问,记者摸不着头脑,坐在电视机前的余欢却早已红了眼眶。少年稚嫩的情话拼凑起了那些隐藏在时间里的浮光碎影。

(四)

初识陆斯年,是在一次数学竞赛的比赛中。余欢来的匆忙忘了带笔,周围的人又全不认识,无奈只能厚着脸皮,向坐在她旁边的陆斯年借笔。陆斯年淡淡地看了她两眼,却还是把笔给她了。事后,她向他致谢,他还是一脸高冷,点了点头。余欢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谢意也被他这副“冻脸”给磨灭了。

高中文理分科,余欢和仅有一面之缘的陆斯年分配到一个班,并且很有缘地成为了同桌。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络起来。余欢才发现,陆斯年是天生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她打趣道“陆斯年,也只有我才能忍受你。”陆斯年正低头刷题,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余欢,笑着说,“那你要不要和我考同一所大学,要不然我可能都没有朋友了。”那天校园晚霞正好,渲染了整片天空,映着窗边少年的脸,缱绻温柔,余欢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陆斯年成绩优异,常年位居年级前三,而余欢虽平时成绩也不错,可与陆斯年相比还是相差甚远。于是,陆斯年成了她的“课外辅导老师”,常常在课余帮她辅导功课,余欢经常累得抱怨连天,他就用笔敲打着她的脑袋,颇有一副“严师”的风范。在陆斯年的带动下,余欢的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一直到高三。

“陆斯年,你这么尽心地帮我,只是怕大学没有朋友呀。”余欢傻傻地向他发问,陆斯年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即故作镇定地说,当然了,你不是说只有你可以忍受我的性格吗。他只能用这种拙劣的理由将她悄悄化为自己未来的领地内。他也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他只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不习惯没有余欢的存在。她并不聪明,甚至有点笨,她也不温柔,时常冲着他大呼小叫,她粗心大意,经常忘带东西,可他一点都不嫌弃,反而对她包容得要命。年少的情感总是很怪异,还不知从何而起,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今,在他规划的未来里,余欢却不见了。

(五)

母亲日渐消瘦,吃的药也全吐出来了,医生说,母亲有心病。余欢无言,只能终日陪在母亲身边,她知道,她无法仅用那些单薄的语言去宽慰母亲的心,母亲遭受的折磨,远比她大多了。

“欢欢,是不是妈妈拖累你了,如果妈妈没生病,你都上大学了。”母亲伸出枯槁的手,抚摸着余欢的脸。

“妈妈,在我心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其他都无所谓的。”余欢灿烂一笑,鼻头却一酸。

“答应我,不要恨你爸爸。妈妈不希望以后你生活在恨里。”

余欢摇摇头,她不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耗尽了她半生的精力,让她没了力气去恨,也让她失了勇气去爱。

后来,她只能从许多听说中去寻找少年的影子。

“听说陆斯年大学第一年就获得了奖学金”

“听说陆斯年依然成绩优异,常常位居第一”

“听说陆斯年参加了很多竞赛,获得了很多奖”

“听说陆斯年在学校很受欢迎,好多女孩子追他。”

少年依旧熠熠生辉,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在无数的听说中,她心中落寞得生灰。

母亲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季。临走前,母亲握着她的手,“妈妈走后,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余欢郑重地点点头,眼睛早已红肿地睁不开。

(六)

天空清朗,云朵舒卷。

正值开学季,大学校园里热闹非凡。

“年哥,去不去做迎新志愿者,没准还能勾搭上漂亮学妹呢。”一室友对着陆斯年挤眉弄眼调笑道。陆斯年端坐在电脑桌前面不改色。

“得了吧,我们年哥可是不近女色的人,多少女生追他,他都不为所动。”另一室友帮腔道。陆斯年脸上始终毫无波澜,依旧认真整理电脑内的资料。室友终是看不下去,推搡着他出了寝室门,“都学习了一天,出去走走吧。”

陆斯年扭不过,只好跟着室友们一起去新生招待处。

新生都是从刚从“牢笼”里飞出来的小鸟,自然都兴奋不已,热闹喧哗,泛着青春的气息。陆斯年看着一个个稚嫩、还略带着青涩的面庞,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没准她也在其中呢,可下一秒,他又彻彻底底把这个设想推翻了。

“学长,请问女寝宿舍怎么走呀?”陆斯年的后背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柔柔地落在了他的心上,瞬间,他的心间花簇蔓生,繁盛如烧。

他快速转过身,生怕下一秒他心心念念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少女脸上跳跃着明媚的青春,一如初见她时的模样。她轻轻地抱住眼前的人,耳语,“陆斯年,我来赴约了。”

“我知道你不会失约,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

等雨停,等风来,等你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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