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陆遥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他又饿又冷,万幸现在处在向阳面,还能靠太阳的温度缓解一下由于缺少热量而生出的寒意。

这个世界上唯一平等且不要花费什么就能得到的东西的东西,大概也就是空气和阳光了。

他这样胡思乱想地缩在墙角,靠着分散注意力来让自己饿得不那么难受。

带他来这里的人走前说让他在这等着,等到了时候便会来接他,可也许再饿下去,他就真的会活活饿死,陆遥想起吩咐自己的人,咽了咽口水,不肯出去。

好饿啊……他眼前泛起了黑雾,那是意识即将模糊的征兆,但是他还撑得住,只是耐心地等这一阵寒噤发完,缓缓叹了口气。

林斯菡就是在陆遥这么狼狈的时候,推开了破庙的门,发现了他。

陆遥缩在角落里,林思菡以为这潦倒如乞儿一样的人快死了,大惊之下伸手就来晃他。

“等等……”晃得我要晕了,陆遥艰难地想要制止她,然而林思菡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晃醒的,激动之下晃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啪啪拍他的脸:“醒醒,不要睡。”

于是陆遥就真的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夜晚了,林思菡架起了火堆,火上烤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捉来的野鸡。

火焰温柔地舔舐着鸡肉滴落的油脂,她似乎不用回头就能知道陆遥醒了,伸手从鸡身上撕下一块,放到他眼前:“吃吧,你饿久了,不能多吃,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再喝些水。”

陆遥怔了一怔,小声道了谢,接过鸡肉来,肉皮烤的有些焦了,鼻子里全是香味,他嚼着嚼着,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林思菡热好了要喝的水,不经意一回头,手里的柴差点掉下来:“你怎么哭了?”

陆遥呜咽着接着吃:“我……我咬到自己的肉了。”

眼泪逐渐蓄满眼眶,自发地往外冒,他拼命想要压住自己的感情。

其实不是的,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接自己了。

“你带我走吧。”陆遥说:“你会用剑,是出来闯荡江湖的人吧?我给你当随从。”

他抬起头,眼睛还是湿的,然而眼神坚定:“我没有地方去了,你带我走吧。”

林思菡:“……”

林思菡:“我没什么钱,也是一个人,你又是男子,跟着我恐怕不好。”

陆遥低头,隐隐抽泣声传来,林思菡手忙脚乱,她头一次遇到这种说哭就哭丝毫不把自己当男子汉的人,不由慌张:“等等,你先不要哭,我知道了,我带你走就是了。”

就这样,陆遥成了林思菡的随从,说是随从,其实也就是两个人结伴上路。

林思菡带着一把佩剑,虽然剑身朴素得连个穗子都没有,招式却似乎不俗,陆遥从没见过她出招三式以上,可她也不像“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冷酷剑客,陆遥没见她真的杀过人,路上有人起了坏心想要来捉她,她也只是打退了对方,便不再计较。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靠打短工度日,只是这乱世,雇人做活的人都很少。

陆遥跟着她,短短半年就从江北走到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他想起自己老家原本也在江南,只是后来疫病从江南起,家人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谁料得到如今北方战乱,陆家人又辗转回了江南。

他站在桥头乌篷船上试图找到一点对故乡的缅怀,桥边落花掉了他满怀,月明如水,映得他居然有些孤寂。

林思菡在酒家楼上看他,举杯把清酒倒进江中,同时抽剑斩断了身后袭来的暗器。

似乎为了躲避江南不时出现的追杀,林思菡走到了相对于江北更加遥远的岭南,这里阳光很好,生长着许多水果,陆遥一看就喜欢上了,林思菡说打算在这里住下,两个人就一同买下了一处宅院。

而在这时,北方传来消息,新帝将要举行登基大典,从此据长江以北,新帝手握兵马,图的是日后再渡过长江征讨江南,完成一统天下大业的谋算。

林思菡说她要回去一趟,陆遥看着她用一方软绢擦剑,剑身朴素如银练,寒光内敛,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她说要走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袖子。

“我和你一起走。”他说。

经过乱世的洗礼,他看起来是个沉稳的青年,林思菡回头看他,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他沐浴在阳光中,像是一株笔直的向日葵,没有半分动摇,而林思菡就是她选定的太阳。

“不管会发生什么,我和你一起去。”他慢慢又说了一遍。

林思菡转向他:“就算我要杀了你的主子?”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

陆遥呼吸一窒,又回想起自己在破庙里受到的吩咐,那人把自己领到庙里,给他看了一张图,对他说:“在这里等着,见到带着这把剑的人就杀掉,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林思菡曾经受到的袭击不是没有缘由的,背后的人似乎总能认出她来。无题

也许认的不是她,而是她手里这把剑。

前朝皇帝组建了隐卫,隐卫之首同时也是正道门派的首领,手持一柄银练长剑,有断善惩恶,为皇帝探明清浊之责。

江南的义军首领与前朝的皇帝一个姓氏,林思菡回去,是要去刺杀新帝,向义军献上自己的忠诚吗?

那为什么又有人会让他杀林思菡呢?

陆遥不想知道这些,他只是一心看着林思菡,奔波的旅途里,她没怎么变,宁愿把犯人绑去见官,不肯杀人,笑起来颊边还有着小小的漩涡。

她也对陆遥露出了笑涡,想把他的手拿下来:“我不要你去啦,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若是不回来呢?”陆遥问她,抓得更紧了。

“我若活着,一定回来见你,然后再也不走了。”林思菡说。

陆遥动摇了,他有了松手的迹象,但他很快想起来:“就和把我放在庙里的人一样吗?”

说是为了他好,却从小教他杀人,把他丢在不知名的地方拼命,这也能算为他好吗?

林思菡怔了一怔,她的笑容也淡下来:“既然你要跟来,那就来吧。”

北方的交战仍然没有结束,林思菡和陆遥潜入了新帝的城池,陆遥在那里见到了命令自己的人,那人成了新帝臣子,陆遥站住了脚,看着对方离开。

林思菡有所察觉一般,反握住他的手,像是无声安慰。

刺杀前的情报工作完成得很快,在气氛紧绷的夜里,林思菡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床上,陆遥取走了她的剑。

她居然毫无防备,陆遥想,克制不住地笑了一下,随后又紧绷起来。

在遇到对陆遥下命令的官员那天,对方也看到了他。

陆遥穿上旧时的衣服,带着剑走到宫墙外的树林中,宫墙深至百尺,难以想象是在短时间内驱使百姓赶造出来的。

对方已经等待多时,陆遥现身的瞬间,潜伏在暗处的几柄长剑就指向了他。

于是陆遥跪伏在地,献上了林思菡的银练长剑,他恭谨地叩首:“大人,属下不负所托,终于除掉了隐卫之首,贼军首领又断了一大消息来源。”

“好!”对方果然因为这消息高兴起来:“你们陆家人一向能干,自从为避灾疫投奔本官而来,就为本官用心出力,不枉我用心栽培你这独苗。”

陆遥伏在地上,迟迟等不来叫他起身的命令,他屏住了呼吸:“大人,可还有吩咐?”

“你这次功劳不小。”对方似乎在考虑什么,慢慢地说:“又杀掉了对方的头目,我可以提拔你当暗卫的首领,护卫我皇,你愿意么?”

陆遥的心跳停止了瞬息,随即更深地把头埋下去:“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注意到陆遥言辞中所效忠的对象,那人捻着胡须,满意地笑起来:“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收拾自己,明日我向皇帝举荐你。”

刺杀的行动出乎意料的容易,陆遥想,尤其是在自认聪明的野心家手下行刺,起码在他突然发难,用短刀刺入新帝心脏的时候,旁边的人都以为是对方下令让自己动的手。

陆遥扔下刀子大喊道:“大人,事成了,还不快走?”随后快步挟着对方靠近宫墙。

这满心都被权欲冲昏头脑,踏着陆遥家人向上攀爬的官员已经说不出话来,抖抖索索指着人说不出话。

陆遥对他一笑,染着血的脸庞似乎把他吓得呆了,随后就被陆遥当胸一剑也扎透了心脏。

长剑染血,宫闱骤变,陆遥提着剑用尸体做踏板,纵身出了宫墙,这本用来防范民变的宫墙,反而把追兵挡在了身后。

他一路狂奔,甩开追兵后脚下不停,直直撞入林思菡住下的酒馆。

林思菡没有离开,见到滴血的长剑和半身血迹的陆遥,吃惊地后退一步。

陆遥将剑递过去:“我们得快点走,我方才已经杀了皇帝,恐怕不久后就会全城搜捕。”

顿了顿,他又说:“想要追杀你的人我也杀掉了,以后你都可以放心了。”

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去杀林思菡了,新帝是想要模仿前朝隐卫组建暗卫,然而他不需要有人为自己正视听,辨清浊,他只是想要一把刀,陆遥就是被选中的刀,刀只需要足够锋利就够了,所以陆遥只能学杀人。

而用自己选中的暗卫首领,杀掉前朝的隐卫之首,无疑是一件很有象征意义的事。

于是陆遥不得不杀人,不得不为了任务把自己当成一件合用的工具看待,直到破庙里遇见林思菡,他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却见到了不杀人的守护者是什么样子。

“你……你还会和我一起回岭南吗?”陆遥维持着把剑递回去的姿势,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几乎有些发抖。

他不想被林思菡看到自己这么紧张,然而少女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狂跳的心略略平复,又因为五指相扣的动作而泛起波澜,他看着林思菡接过剑,随后将那把代表隐卫身份的银色长剑反手扔出窗外,在短暂地震惊后,她接受了陆遥告诉她的一切,微笑起来:“我与你说过的,这次之后,我便回岭南,之后哪里也不去。”

陆遥吁了口气,听她继续说:“无论之后的皇帝是谁,会有臣子为皇帝尽忠职守,而我也该离开了。”

林思菡举起他们相交的手,晃了一晃,拉着他跳出酒店的窗户,半空的风把她的声音传到陆遥那里去:“走吧,我们回去。”

回岭南去,那是属于他们的归处。

8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举报邮箱,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