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劫

楔子

“大哥,快走吧。”手持大刀的壮汉撞进内院,猩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衣摆滴滴滑落。有他自己的,但更多是别人的。

“凌风,我不能走,作为岳家家主,我有我的责任。”那汉子看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乌云,声音蕴含着令天地变色的肃杀,寒风从门外灌进,吹得他衣袂上下翻飞。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执刀汉子一跺脚便要转身出去,却被家主拦住将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推到他面前。那女孩明眸皓齿,一看便知长大后必是个绝世美人:“凌风,带着小寒从密道走吧,以后复仇的事,便要靠你们了。”

说着,岳家家主转身踏出内院张狂的笑着:“宵小蟊贼们,不就是想要我岳麟的命吗?来吧,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我岳麟听了一世霸王别姬,没想到最后,我还能当一回霸王,哈哈哈……”

看着那张狂的背影,小女孩眼中闪烁着不属于她年纪的深沉。

中兴十一年,江南岳家一夜惨遭灭门,韩朝朝野震惊,翌日,天降大雪,三日不绝。

不同于其他人,江寒月出嫁的时候,残阳如血。天边的火烧云一团一团的怒吼着,压抑的迎亲队伍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可这一切都与江寒月无关,直到现在,江寒月都没见过自己所谓的丈夫一面,杨家三公子,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江寒月一无所知。感觉到花轿缓缓停下,江寒月惨然一笑:“或许,这是我最后天真烂漫的日子了。”

跨火盆,拜天地,拜高堂,经过一系列既定却又不可或缺的仪式后,洞房内被掀开盖头的江寒月却是一怔,眼前的男子并非想象中那般凶神恶煞、不堪入目。颀长的身形,虽不英俊但却十分清秀的面容非常容易给人留下良好印象。

“你……是杨业?”江寒月有些不确定,毕竟他与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

“新婚之夜,如果是别的男子进了洞房,那我岂不亏死。”男子戏谑道。

“……”江寒月感觉杨业刚刚在自己心中建立的美好形象轰然倒塌,虽然杨业说得没错,可他的语调却令江寒月生厌。那语调似乎就是一个登徒子在调戏别人的妻子。

“二哥,你怎么在这?”正当江寒月闭上双眼准备认命的时候,一个憨憨的声音在门外突兀响起。

“二哥!”江寒月猛地睁大双眼:“你是杨浩!”

“当然,我可从没说过一句我是杨业的话。”假杨业的声音依旧戏谑。

“姐姐,你喊我做什么?”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杨业?”看着门外相貌与杨浩有几分相像却目光有些呆滞的男子,江寒月不确定的问道。

“他当然是杨业,”杨浩走到门口将男子拉了进来,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宠溺看得江寒月目瞪口呆:“江寒月,这就是我三弟,也是我最对不起的人。在他十岁的时候,我把他弄丢,等到三个月后我再找到他,他已经有些呆傻了,所以,江寒月。我请求你,对他好点。”

“他是你最对不起的人,你刚才……”江寒月只觉得自己的怒气不断的上涌。

“江寒月,”杨浩打断了江寒月的话:“不管我三弟经历过什么其实都与你无关,你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照顾他,我今天来,其实就是试试你是什么样的人,毕竟,嫁给我弟弟这样的人,一般人都会不甘心,何况是你这样的绝色。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杨业是我的逆鳞,触者,死。”

看着那走出房门有些漠落的身影,江寒月遍体生寒,这杨家的水,似乎很深。

“姐姐,你怎么了?”杨业看着表情古怪的江寒月开口说道:“要不,你看我玩面具吧。”

“你喜欢玩面具?”被从沉思中唤醒的江寒月看着杨业从房间角落里翻出的各种各样的面具好笑道。

“是啊,我玩面具很厉害的,我带上谁的面具就能演谁。”说着,杨业将手中关云长的面具按在脸上,一挺身,原本憨憨的样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杀伐决断的血腥气:“文丑!”杨业的手指遥指江寒月:“尔等不过插标卖首之徒,速速退去,否则,吾必取尔等性命。”

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杀气,江寒月心头一惊,如果不是小时的经历,这杨业必是人中翘楚。

“杨业,”江寒月把一杯水端到杨业面前:“很晚了,喝杯水便睡吧。”

看着沉沉睡去的杨业,江寒月将杯中的残水倒在地上,让人发现水里的蒙汗药,那就麻烦了。

月明星稀,圆月将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也将招牌上的字映入江寒月眼里。此时,一身夜行衣的江寒月犹如狸猫般静静地趴在房顶上,紧紧的盯着招牌下昏昏欲睡的守卫,明亮的双眸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清河粮栈”江寒月紧攥着双手以致指节微微泛白,双腿一蜷一伸,江寒月便悄无声息地射进清河粮栈内院。

夜,静悄悄的,远处的蝉鸣声清晰可闻。凭着手中简陋的地图,“账房”,江寒月最终站在了这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地方:“杨家!你们的要地守卫甚严,那我就从你的合作伙伴入手。”江寒月暗自思忖。

“嗯?”潜入账房的江寒月看着手中的账本不由得疑惑出声:“这清河粮栈购进这么多粮食干什么,还没有多少卖出记录,囤积居奇也用不了这么多啊,都够养军队了。”

“这位女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正当江寒月继续翻看,身后响起的声音却让她蓦地一惊。

“你是谁?”看着身后端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男子,江寒月冷汗直冒,如果刚才他偷袭自己,自己绝对非死即伤。

回答她的是一道尖锐的破风声,江寒月闷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以一种异常扭曲的姿势在空中翻了一圈,险之又险的躲过一劫。

“好功夫。”轮椅上的男子幽幽叹了一句。

江寒月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毫不理会腰间渗出的丝丝鲜血。刚刚电石火花的一瞬,她竟然还未看清男子的兵器便已受伤。

“看招!”江寒月右手猛地甩出一把飞刀,正当男子出手抵挡时,江寒月从左袖中弹出的短匕已至对方咽喉。

“哆”原本万无一失的一刀却钉在了轮椅上,看着从轮椅上弹出稳落在地的男子,江寒月不禁有些气急:“你……”

“怎么,我坐轮椅只是因为身体不足以支撑我长时间站立,我又没说我站不起来。”男子戏谑道。

“快,快,这边。”远处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微妙的平衡。听到声响,江寒月一矮身便从男子身边掠过窜出房门,几个起落消失在一片夜色中。只是,急于逃命的江寒月并未听到身后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江寒月索性早早便去奉茶,乖巧的模样让两位老人十分满意,而江寒月略显倦怠的模样也令二老的笑容多了些其他东西。江寒月也乐得存在这样的误会,自然不会去解释什么。

“姐姐,姐姐”正当做完这一切的江寒月准备回房补充一下精力,胳膊却被杨业拉住:“陪我一起去看蚂蚁吧。”

“蚂蚁?”不明就里的江寒月被杨业拉到角落,却看到让她狠狠打了一个冷颤的一幕。在拐角的地方,一只蜈蚣被无数蚂蚁围在中间,蚂蚁的噬咬让蜈蚣不住地蜷曲、翻滚、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变成食物的命运。江寒月只感觉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恐惧缓缓地弥散开来,这一幕,多么像当年自己家族被一夜灭门时的场景,如日中天的家族,不就是被无数平时渺小的存在倾覆的吗。

“没事你看这东西干什么?”江寒月狠狠甩了杨业一巴掌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许哭!”看着捂着脸眼圈泛红的杨业,江寒月低声喝道。

也许是害怕再挨上一巴掌,杨业的眼泪真的没有掉下来,只是眼圈仍是红红的,有些畏惧的看着江寒月。

“江寒月,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杨业是我的逆鳞,触者,死!”正当江寒月准备安慰一下杨业,杨浩却出现在江寒月身后,面若冰霜。

“我与杨业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不知为何,看见杨浩插在自己与杨业中间,江寒月心中的无明业火不断升腾。

“你!”杨浩手一抖,一柄长剑便握在手中。

“哼!”江寒月双手收拢入袖,随时可以拔出自己的短刀。

“别打。”正当空气中对撞的火药味浓烈的快要爆炸的时候,杨业却横在了两人中间:“二哥,你误会了,我是在和姐姐玩游戏呢。”

看着挡在身前那单薄,被凛然杀气压制的微微颤抖的背影,江寒月心里生出丝丝软弱,多少年了,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从未有过,自从家门遭变,自己便活在仇恨的旋涡里,即使是自己的三叔,也只不过是拼命的灌给自己各种知识罢了。杨浩脸上的骇然江寒月看得清清楚楚,自然明白这也许是杨业第一次维护他人。

“杨业!”江寒月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随即扑到杨业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了,怎么了。”杨业手忙脚乱的抱住怀中的美人脸上一片绯红,即使他在傻,也知道现在两人的样子有多暧昧:“你不是不让我哭吗,你怎么哭了?”

“我不管我不管。”江寒月死死的抱住杨业,头一次露出小女儿态。

看到这一幕,杨浩欣慰一笑,可不知为何,这笑中隐隐带着一丝苦涩。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不觉间深秋以至,林中的落叶将大地渲染成一片金黄,偶尔几片火红的枫叶夹杂其中,为这单一的色彩添加了些许生机。一个多月的时间,主要矛盾消失的江寒月与杨浩的关系近了许多,可因为那日忘情的举动,却让江寒月面对杨业时无比尴尬,使两人虽然同床共枕多时关系却依旧如原来般不冷不热。

“杀了我吧!”江寒月一头杵在桌案上状若疯癫。由于江寒月在公婆面前刻意为之的乖巧,让心生欢喜的二老将一部分账房的事交给了江寒月。江寒月的本意是利用这种方法逐步了解杨家的机密,以期可以找到当年他们策划岳家灭门案的证据。可她万没想到这账房的工作是如此枯燥,磨人心性。

此时的江寒月手里拿着小小的账本,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货物,额头青筋毕现:“妈的,妈的,”狠狠地将账本拍在桌子上,江寒月难得爆了句粗口:“这是人干的活吗?杀了我吧!”

“姐姐,你怎么了?”杨业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看着手舞足蹈的江寒月一脸迷惑。

“杨业,你进来。”看着门外的杨业,江寒月眼珠一转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和姐姐玩个游戏好不好?”

“玩什么?”听说要玩游戏,杨业欣喜的跑了进来。

“杨业,”江寒月拉着杨业的手指着眼前码在一起的货物:“你把它们数出来,姐姐看你数的对不对。”

“可是,好多呀。”杨业为难的看着江寒月。

“这样才能看出你厉不厉害呀。”江寒月循循善诱。

“江寒月,你就别祸害杨业了。”杨浩忍着笑从门外走了进来:“我来告诉你吧,一共4228袋。”

“你怎么知道?”江寒月一脸的不信任。

“很简单啊,”杨浩指着货物:“一共九堆,每堆七行七列罗八层,一算不就出来了。”

“呃……”江寒月额头汗下,兀自狡辩道:“我当然知道,只是考考你们罢了。”

“嗯,对,你说得对。”杨浩也不反驳,只是眼神怪异。

“杨业,我带你上街吧。”杨浩的眼神让江寒月如芒在背,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好啊。”杨业雀跃的拉着江寒月走了,杨浩眼神复杂的看着迅速消失的两道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拿起江寒月扔在桌上的账本。

没人发现杨浩异样的情绪,正当杨浩继续着江寒月的工作时,江寒月与杨业已经开始在一家又一家的店铺中穿梭。

“这家店好香啊!”迈步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的香料店,手上提着各种各样小玩意的杨业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杨业,你先去隔壁的泥塑店逛逛好不好,姐姐想在这里看看香料。”江寒月开口对杨业说道,目光却略带尊敬的看着香料店店主。

“哦。”杨业闻言也不多想,蹦跳着出去了。

“这位小姐,我们内店有上好的香料,您要不要看看?”随着杨业消失在门外,香料店店主开口问道。

“好啊,”江寒月也不拒绝,开口应道。

“三叔。”进入内店,江寒月叫了一声,尊敬中带着些许畏惧。

“怎么样了?”江寒月口中的三叔目光灼灼的望着江寒月。

“还没发现什么。”江寒月答道。

“怎么这么慢?”三叔显得十分暴躁。

“这种事杨家肯定藏得十分隐蔽,虽然我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可一时半刻也难以触及这些。”江寒月往日的火爆脾气此刻全然不见,低声解释着。

“唉。”三叔深深叹了一口气:“是我太心急了,十几年都过去了又何必急于一时,你快走吧,免得杨家疑心。”

“杀人了,杀人了!”走出香料店的江寒月并未在隔壁找到杨业,正当她顺着泥塑店老板的指引赶到一家更大的泥塑店的时,距离泥塑店几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却让一只脚踏进泥塑店的江寒月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在泥塑店扫了一眼并未发现杨业的江寒月急忙跑出去挤进那被人团团围住的地方,便看到令她目眦尽裂的一幕,几个穿着华贵的少年有些慌乱的在圈内左顾右盼,距离华衣少年只有几步远,杨业一身尘土的倒在地上,一身早上新换的青衫显得胸前荫出的大片鲜血分外妖艳。

江寒月的脑袋轰的一声,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揉作粉碎。失去方知珍贵,江寒月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傻傻的小子已经走进了自己心里。痛苦的握紧双拳,江寒月似乎是想抓住那不曾握住便已逝去的美好。

“你们干的?”江寒月赤红着双眼声音颤抖,那一瞬迸发出的凛冽杀气压迫的人们在大圈里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小圈。

“我……你……不是……这……”被杀气直接锁定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本就慌乱的他们此时更是面色苍白如纸,语无伦次。

“咻”少年的慌乱更坐定了江寒月心中的猜想。一声尖锐的破风声,江寒月抖出袖中的短刀以肉眼几不可见得速度刺向少年。

“姐姐。”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寒月手中的短刀在少年面前猛地凝滞住,清冷的寒光刺得少年汗毛倒竖。

“杨业。”江寒月僵着脖子缓缓的转过头,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声音颤抖。

“姐姐,我没事。”杨业咧嘴笑道。

“可是……”江寒月盯着杨业胸口的鲜红欲言又止。

“这个呀,”杨业从怀里掏出一个底部衬有硬木的皮囊“是血囊里面的,好玩吧。”

“杨业,”江寒月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大悲大喜的瞬间转换似乎掏空了她所有力气:“你为什么这么做?”

“姐姐,”杨业的脸上陡然升起一片绯红,“我在泥塑店让老板捏了个泥人,他们想抢,所以……”

看这杨业手中与自己颇像的泥人,江寒月默然无语,不可遏止的情感与刻骨铭心的仇恨此刻在她心中彼此倾轧,势如水火。

“杨业,我们回家吧。”良久,江寒月牵起杨业的手,眼神复杂的开口说道。寒月劫

“主上。”一身金甲的将军单膝跪在空旷的大殿上,微低着头等待问话。

“准备的如何了?”龙椅上的女人略显慵懒的微微欠起身子,那一瞬的绝代芳华让满殿的金碧辉煌都相形见绌,连金甲将军长期身处战场所凝结的血腥气似乎都在那一瞬的艳色中消弭于无形。

可金甲将军依旧低着头,即使那女子声音中带着无尽的诱惑。他不能也不敢抬头,作为当朝的第一大将,三军元帅,他深知这个看似任君采撷的女子手段之毒辣,身为女子,她凭着自己的才智一步步爬上龙椅,将无数心智超绝的人物踩在脚下,心如蛇蝎都不足以形容她手段之万一,这流光溢彩的大殿不知是她用多少当世英雄的尸骨堆砌而成。

“主上,”金甲将军沉吟了一下斟酌着说道:“我国大军已经秘密向韩国边境集结,三天后,便可与犬子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韩国边境。”

“嗯,”女子点了点头:“做得好,攻破韩国那号称铜墙铁壁的边境就仰仗你们父子俩了,你下去准备吧。”

“是。”金甲将军站起身倒退着走出了大殿,站在殿外,金甲将军轻叹了一口气,西斜的落日映红了他略带漠落的面庞,奇怪的是,他的眉宇竟与杨业有几分相似。

此时,对此毫不知情的韩国边城却是另一番风起云涌。

“咯吱,咯吱”踏着层层枯黄的落叶,江寒月一步步走向有些破旧的门扉。因为在街上疯狂的举动,江寒月误打误撞的得到了杨家的完全信任,终于有机会一窥杨家的最高机密。江寒月停下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木门却似乎失去了推开它的力气,追寻了多年的秘密此时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踏过这几步便会明白当年的一切,甚至可以以此为据扳倒自己最大的仇人。可是,江寒月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江寒月猛地甩了甩头。不会的,怎么可能是因为他,他是傻子,是我仇人,不可能,不可能的。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江寒月猛的推开木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激起的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下上下浮动,就如深埋在这幽暗空间中却终将浮现的秘密。

“这……这”捧着手中橙黄色的纸卷,看着那刺目的钦此落款,江寒月的惊愕无以复加。这一刻,江寒月才发现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信仰是如此可笑。报仇?无稽之谈,自己所凭借的最大依仗其实是自己最大的仇人,这仇,怎么报?

江寒月失踪了,在这个无风无雨的早晨,当她走进那藏满秘密的破屋便再没人见过她,江寒月似乎变成了清晨的露珠,在和煦的阳光下消散无踪,留下杨家一众鸡飞狗跳。

且不提哭闹不止的杨业,自从江寒月失踪,杨皓给人的感觉也总是怪怪的。一向精明强干的他现在经常被人发现在神游太虚,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也突然多了许多愁容,而造成了这一切的江寒月此刻已回到了那个不大的香料店。

“哈哈……哈哈哈……”香料店老板狂笑着将手中的纸卷扯得粉碎:“我岳家,我岳凌风为韩国鞠躬尽瘁,从无二心,不想只因功高震主,便遭灭门之祸,帝王之术,这就是帝王之术啊。”此时的岳凌风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机,全无小店店主的市侩与懦弱。发现报仇无望,那七尺的汉子,绝世的武将,终于撕去了自己所有伪装,“江寒,召集我们所有兄弟,后日半夜攻击杨家,即使我们无法报仇,也要将头号打手的家砸个对穿!”

“是,三叔。”江寒月应了一声,只是那闪烁的双眸中似乎还隐藏着其他东西。但岳凌风并未注意到这些,此时的他正握着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长刀,深情的目光犹如是望着挚爱的妻子:“老伙计,冷了你十几年,烦了吧,放心,你我又要并肩了。”说着,岳凌风将刀狠狠地插回刀鞘发出锵的一声。

看着岳凌风气势汹汹的走出店门,江寒月开始莫名的担心。江寒月明白,一旦岳凌风攻击杨家,别人也许没事,可傻傻憨憨的杨业必死无疑。可她无法阻止,也不可能去阻止,灭门之祸与深藏在内心的爱恋让江寒月心乱如麻。怎么办?此刻江寒月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告诉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空荡荡的香料店里,只有她茕茕独立,她又能依靠谁呢。

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两天的时间转眼即逝,这一夜注定不同以往,明月似乎预见了什么悄悄躲进了云层,不愿将自己的光芒洒向这片土地,每每在月光暗淡时争奇斗艳的星光也不知所踪,整个天空犹如被熏得发黑的锅盖狠狠地盖向大地,不透一丝光亮。

“杀!”终于,一声嘶喊刺破了寂静的夜,被叫声惊醒的杨家门卫只看到银光一闪便失去了所有意识,跟在后面的江寒月看着那数十如狼似虎的武士,握刀的手不住的颤抖,“杨业,你可千万别在啊。”虽然知道希望渺茫,江寒月仍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或许是江寒月的祈祷起了作用,当一行人几乎兵不血刃的攻进杨家大宅,却惊愕的发现这里除了平日负责打扫家务的家丁奴仆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看着眼前的一切,岳凌风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人呢?”

“轰!”还没等岳凌风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丝头绪,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冲天的喊杀声便从远处传来,岳凌风一怔,眼中的不可思议瞬间便为骇然,常年的习惯让他本能的向城门跑去,却在几步后猛的停住。

“兄弟们,散了吧,这仇,咱们暂时不报了。”良久,岳凌风长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三叔,为什么?”看着渐渐散去的众人,一头雾水的江寒月开口说道。

“江寒,听到那喊杀声了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江寒月老实回答。

“是啊,当时你还小,”岳凌风叹了一声,“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当年,你爹和我便是这声音中的主角,齐国攻城,这似乎是我们岳家遭难后的第一次吧。江寒,韩国皇室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自然不会帮他们防御,可是,我们是韩国人,齐国攻城,我们不可剿灭守城的杨家,所以,这件事我们只能不了了之。江寒,你也走吧,如果城破了一定把自己藏好,你的容貌,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齐国攻城,杨家守城,听到岳凌风所说,江寒月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因杨业不在家中而有些喜悦的心情犹如狂风中的残云般被扯得七零八落,听到岳凌风让自己藏起来,江寒月忙应了一声随即消失在黑夜中。

“杨业,杨业。”急忙离开的江寒月并没有找地方隐藏,而是奔走在每一个杨业可能出现的地方。那种深切的痛,江寒月感受过一次,她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了,可是,江寒月走遍了杨业可能出现的地方却依旧没有发现杨业的踪迹。

“快,快点。”也许是天意使然,当江寒月一身疲惫的靠在一个门柱上准备放弃时,门内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寒月一怔,随即脸上现出狂喜之色起身一脚踢开了那紧闭的大门。

“杨业?”江寒月语气中带着惊诧与不可置信,不为其他,站在江寒月眼前的人须发眉眼与杨业分毫不差,可是,那意气风发的模样,颐指气使的态度和周围士兵对他的毕恭毕敬都与那傻傻憨憨的杨业大相径庭。

“寒月?!”转过头的克隆人看着眼前的江寒月不禁眨了几下眼睛。

“杨业,你是齐国人!”江寒月身形一阵摇晃,声音中带着无法压抑的悲伤。

“对,我是齐国人。”杨业眼珠一转开口说道。

“那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的憨傻,只是你的伪装?”江寒月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气,声音颤抖。

“对,我不是杨业,我是齐国大将军的第五子,当年,主上发现我与杨业极像,便有了这样的计划。可是,我只是与杨业相貌相同,行为习惯却大有差别,这样进入杨家,我绝对会被发现。所以我干脆装傻,没人会怀疑一个傻子,傻子的行为与原本不同也不会有人觉得怪异,而且,不止杨业是我,清河粮栈的幕后老板也是我。江寒月,或许你不知道,现在你脚下,便是清河粮栈最大的粮仓,这里面的粮食,足够大军三月之需,当然,粮食已经搬空了。”说着,杨业猛地跺了一下脚下的地板,江寒月身后便出现一个幽深的洞口,倒灌的寒风打在江寒月背上吹得她脊背一片冰凉,倒符合了她此时悲凉的心境。

“江寒月,我说过我喜欢面具,难道你没发现,我其实一直戴着面具。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江寒月,从你进入杨家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你是谁。你本名岳江寒,是当年岳家灭门案幸存的岳家家主独女,你进入杨家,便是为了报仇吧。”

“所以,你便将计就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方便我行事?”

“当然,江寒月,不得不说,你很聪明。”杨业一步步走到江寒月面前:“其实我挺郁闷的,像你这样的绝色送到我面前,我却因为要装个傻子错过了,真是可惜。”说着,杨业突然将手伸进江寒月怀里在她胸前的柔软上抓了一把。

“你!”猝不及防的江寒月被抓了个正着不禁勃然大怒,却被两边的士兵架住动弹不得。

“江寒月,我本不想杀你,可是这里的事需要保密,所以,对不起了。”说着,杨业抽出鞘中的宝剑,不带一丝犹豫刺向江寒月的心口。

血,一点点从江寒月胸口渗了出来,染红了江寒月素色的长裙。

“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江寒月的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惊诧,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可杨业却没有给她丝毫机会。狠狠地在江寒月的小腹上踹了一脚,杨业顺势将长剑拔出,江寒月的胸口射出一道血箭,整个人也因为那一脚的力量跌进了幽深的谷仓。

一声皮肉撞击地面的闷响从谷仓里传出,砸在每一名士兵的心头,一时间士兵们望向杨业的目光中都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可杨业似乎没有看见这些,随便用衣袖擦了擦剑上的血迹便继续指挥手下的兵士干活。

此时,整个边城已陷入一片火海。由于杨业在城中埋下的暗线大开城门,使边城那无比严密的防御工事形同虚设,无数两国的士兵在街巷短兵相接,厮杀呐喊声直冲云霄。杨家军人数本来就少再加上杨业里应外合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败势很快便现了出来。不过半个时辰,杨家军便已被完全打散只能做零星抵抗,而扫尾工作便落在了熟悉地形的杨业身上。这工作很简单,已是强弩之末的杨家军在人数与士气上本就远远不及杨业率领的这支生力军,再加上杨业这样的高手,使得杨家军一触即溃,不久,整座边城便只剩下几十杨家军依托杨宅苦苦支撑着,依旧没什么难度,杨宅沉重的大门并不能给杨家军太多的庇护。可是,当杨业志得意满的站在杨宅最高处,随着远处的一声弓弦响,杨业的身体猛地一震,便如陨石般狠狠地砸向地面。

中兴三十四年,齐国攻破韩国边境,而后一路高进,韩国被齐国灭。

三年后,涯酒楼在边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使酒楼出名的,不是美味的佳肴,而是那貌似天仙却冷若冰霜的店主。三年来,无数达官显贵,风流少年用尽方法想要俘获店主的芳心却无一成功,这一切使得涯酒楼越发火爆。也有人说,店主其实早已心有所属,证据便是那门口的一具残诗,玲珑骰子安红豆,无数人都知道这残诗的下一句,入骨相思君知否。

这个冬天,无雪,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脸上,飘落身上,店主就这样眯起眼倚窗而坐,手中握着带着点点黑色斑点的绸布,眼中带着无奈与期待。

流年无痕,心语有声,她已经等了三年,三年前,杨业在使坏的同时在她胸口塞了一个血囊,又将她踢进了幽暗的谷仓救了她一命后,她便开始了无尽的等待。

普天之下,万物如尘,唯汝是吾心头之珠,渗吾之骨,融吾之血,割舍不得。我不管你是江寒月还是岳江寒,你便是你,你的仇我替你报,等我,待一切妥当,我便来找你。

那书写在夹在血囊中的绸布上的字字句句,如一缕明媚照进江寒月的脑海,使万千思绪在她的五脏六腑中千回百转,当杨业将她踢下谷仓,那份爱便已化为灵魂的刻骨铭心,如雪里梅花,孤傲而倔强的绽放一地幽香,不肯凋败。

“店主,有位客人在包厢内吵着要见你。”匆忙推门进来的店员打断了江寒月的思绪。

“真烦,”江寒月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都三年了,仍旧有这样的客人,要不是为了给他一个显眼的标志,我早就把这酒楼关了。”江寒月嘟嘟囔囔的说着:“几号包房?”

“六号。”店员应了一声。

随手打发了店员,江寒月本以为这是如以往一般的琐事,可等她打开包厢门却不禁愣住了。端坐在座位上的男子眉眼是如此熟悉。那是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容颜,只是这份容颜少了那份呆傻,多了几分睿智。

“寒月。”看到门外的江寒月,屋内的男子猛地站起身快步向江寒月走去。

“别过来,”江寒月手一抖,袖中的短刀便已抵在了男子的脖子上:“你是谁?”

“我是杨业啊。”男子僵着张开的双臂,无奈说道。

“不可能。”江寒月眼中满是愤怒:“杨业早已在三年前被射下杨宅瞭望楼,齐国也已传出了他的死讯,他死了,你怎么可能是他。”

“寒月,”男子慢慢放下张开的双臂开口说道:“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死了,怎么会拒绝所有的追求者在这里等了三年。当年,我可以让你假死逃得性命,我又怎么不可以。当我将你踢下谷仓,我便开始策划自己的假死,我故意接下扫尾的工作,故意留下箭术超群的杨浩性命,故意将他逼进杨家大宅,故意站在最高处暴露自己,我只漏算了一点,我没想到杨浩的箭比平时快了许多,也许是他认为我害了他们全家与他最心爱的你吧,他的箭快到我只来得及微微侧一下身便从我身上穿过去了。我本想做个假伤马上便来找你,可他贴着心脏的一箭却让我足足养了三年,寒月,我让你等太久了。”

“你……真的是杨业?!”江寒月眼中闪着泪光。

“当然。”

看着猛扑过来的江寒月,杨业微笑着张开双臂,这一刻,冬日和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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