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的地板下有一具尸体。

先是木地板上接连出现的、无法清理干净的霉斑。接着是洒几瓶空气清新剂也掩盖不住的腐朽味道。我愤怒地打电话把装修公司和那个推销所谓高档实木地板的推销员臭骂了一顿。真不是我脾气差,作为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十多年来的勤奋工作才攒下了这套单身公寓,房屋虽小但五脏俱全,我还指望以后靠它娶媳妇,在装修设计还下了大功夫,现在出现这档子事儿你说搁谁谁不气?

该死的装修公司拿了尾款自然是不会再搭理我,我只能自个儿想办法处理,谁让我他妈是个倒霉的衰仔呢。时间越久,霉斑的范围就越大,空气中逸散的气味已经臭不可闻。我决心弄开地板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直接撬开地板肯定是舍不得的,我找邻居借来了电钻,在霉斑最大的地方钻了个孔,借着手机手电筒凑上去看,是一只腐烂的死猫,原本雪白的毛发被血块粘成一团,眼眶凹陷徒留两个空洞,蠕动地白色蛆虫在它身体里快乐的穿梭。呕——我捂住嘴巴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把今天早晨吃的泡面吐了个精光。

我再一次拨通了装修公司的电话,对着嗓音甜美的接待小妹把他们祖宗一百八十代问候了一遍。操,死了东西也不提出去丢了居然将就封在地板里。在质监部门和装修公司负责人的见证下,我撬开了发霉的几块木地板,质监局的小实习生尖叫着跑出去,仿佛看见的不是一只死猫而是一个死人。装修公司虽然一口咬定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但是铁证如山,只得派人来帮我清理了屋子并换上全新的木地板。那个负责人道歉的时候脸都快贴到他的高档木地板上了,妈的,反映问题的时候跟祖宗似的,被质监局调查分分钟变孙子。你以为这就完事儿了?这仅仅是个开始。

chapter 2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我照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开了一罐冰啤酒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在无聊的综艺节目声里酣然入睡。半夜渴醒了打算喝点水回床上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地板下面传来指甲刮木料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我第一反应是有老鼠,但是这次的木地板是我亲眼看着施工人员装上去的,被填满的空隙不允许老鼠活动。兴许是工作太累,一罐啤酒就上头了,我灌下半瓶水倒回床上。

从那天以后,每到午夜我都会自然醒过来,然后听见地板下面传来轻轻地、指甲刮过木板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幻觉,躺下来还可以继续睡,到了后来,那声音仿佛挠着我的神经,在脑袋里一直一直回响,再无法入眠。终于我忍无可忍,也不顾扰不扰民,在午夜声音响起之时,再一次用电钻钻开了地板。我趴在地上,凑着那个小孔往里面看,原本贴合着水泥的木地板下又出现了空隙,小孔中有只眼睛对我眨了一下。你能想象吗?在你屏气凝神探究某个东西时,那个东西突然变成了一只眼睛,在黑暗里和你对视。我缓缓的立起身子,坐在地板上。我本来应该恐惧、尖叫或者逃跑,可是我异常地平静,因为那是一只毫无恶意,甚至可以说充满柔情的眸子,就像恋爱中的少女温柔凝视着自己的爱人。

第一缕阳光斜斜照在地板上的时候,我挪动着坐得僵硬的身体,再看了一眼那个小孔,孔洞下面是严丝合缝的水泥地。我再没听到过午夜的响动,更没机会再看到那只眼睛,我开始想念她,想象那是一个美丽的姑娘,眼波流转,含情脉脉。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好像爱上了一只存在我幻想里的,诡异的眼睛。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猫

chapter 3

故事的转折出现在我接到一个大学的排水管道改造项目的时候,其实这样说只是为了好听。我要做的活仅仅是去最黑最脏的地方把堵塞的管道疏通,至于那些设计和改造,自然交由那些画个图就抵我半年工资的工程师来负责。我穿着肮脏的工作服在一栋教学楼的下水道里清理掏出来的污泥,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施工队已经打算收工了喔,你也快点出去吧。”即便身后传来的女声温柔而甜美,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在回头的瞬间我就愣住了,那是一个柔弱清瘦的女孩子,下水道口的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白色的裙子和白皙的皮肤仿若透明,宛如逆光降临的天使,又像一只轻盈安静的白猫,在污秽的下水道里熠熠生辉。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双眸,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同我醒时、梦里、眨眼间都心心念念的那只眼睛完美重合。

“嘿——你在发什么呆,再不走你的同事可走完了。”她在我眼前挥手,眼睛笑成好看的月牙。对,没错,那只眼睛笑起来就应该是这样,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我想我的世界已经坠入了爱河。

我今年刚满28,工作是帮人疏通下水道,有过两次失败的相亲经历,没谈过恋爱,甚至连女孩子的手也没牵过。你可能会觉得我真的很可怜,并不。因为我的第一任女朋友,是我朝思暮想的女神,也是整个大学校园里男生求而不得的系花。全校的人都很费解,我也很费解。如果我有钱,可能肮脏的流言会说她是为了我的钱和我在一起,可是我是个通下水管道的穷仔。她说所有男生都喜欢她的漂亮外表,但我不同。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是相信的,就算她说她是被我掏下水道的英姿吸引了,我也是相信的。我坚信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木地板、猫、眼睛和她。

我发誓,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她会在午后无人的音乐教室给我弹钢琴,在月光如水的湖畔边教我跳交谊舞,会送我沾着露水的栀子花,会给我讲晦涩难懂的俄国史。可是这不重要,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让我十年换一天也甘愿。我们情投意合,至死靡它。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这份喜悦,我打电话告诉老妈我将给她带回最完美的儿媳妇,老妈却说我是死衰仔,过年回家好好和王阿姨介绍胖妮相亲,做什么白日梦。

chapter 4

我坚信她是最完美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老妈和那个整天给我介绍寡妇的王老太绝对会为之震惊。不!我等不到过年了,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去,我甚至可以想象那些从来瞧不起我的邻居将会向我投来怎样艳羡的目光。

老妈开门看见我们的刹那,眼睛瞪得老大,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滑稽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我就知道,没有人会对她不满意的。

我带她走在破旧的小区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邻居全都透露着难以置信甚至是惊恐。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这样的衰仔,会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女朋友,她像坠入凡尘的女神,照耀着整个破败的小区。我在众目睽睽下亲吻了爱人的脸颊,人群中有人尖叫着跑走了,嫉妒使他们变得愈发丑恶,实在是太可笑了,于是我对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歇斯底里,泪流满面。

警察和白大褂们冲进人群的时候,我已经笑到脱力。他们把我从她身边带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肮脏的人流吞没,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慌乱和无措。我第一次感觉心脏被扼紧,铺天盖地的绝望把我淹没,我嘶吼着想要冲开束缚,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接着有医生来问我问题,带我做检查。最后把我单独关在一个四周都涂得惨白的房间里,如果换做以前,有地方免费吃喝随便睡觉我是乐意之极,待多久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分别时她无助的眼神仿佛利刃一刀一刀剜着我的心脏,我要立刻回到她身边,她需要我的保护。可是这里高耸的院墙,封闭的铁门和焊着钢筋的窗户都不允许我这么做。时间越久,我就越发焦躁,我甚至殴打过给我送饭的护士。

在我绞尽脑汁也无法逃离禁锢的时候,我又看见她了,在午夜时分,她像月光女神一样,沐浴着温柔的月色,趴在我耳边喃呢,她说亲爱的,别着急,我在家里等你,别着急......我一开始以为是梦,可是枕边那朵沾着露水的栀子花告诉我,她确实来过。是啊,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那么爱我,怎么会舍得我在这里焦头烂额呢?

chapter 5

我开始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不再和精神病们夸耀我的珍宝、我的至爱。我知道的,她会在我们温暖的小家等我,所以我不着急。有盼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白大褂们觉得我没有问题了,呆在医院只会浪费他们资源的时候,我成功走出了精神病院的围城。

我几乎是飞一般奔回家里,握着钥匙的手不住颤抖,心如鼓擂,仿佛在拆开最珍贵的礼物。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客厅木地板被撬走好几块,露出丑陋的水泥地面,她静静的躺在窟窿里,呼吸均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脆弱地像个玻璃娃娃。我轻轻地走到她身边,附身亲吻她的脸颊。亲爱的,我回来了。

这次我学聪明了,再也不向别人炫耀她,所以我买来水泥,和成稀泥灌在地板中间的窟窿里,然后抱着我的爱人躺下去,我要藏起她所有的美好,只被我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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