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大一岁
桃灼一天，吃饭的时候，朋友突然说：“他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比他大一岁。”
我问：“你怎么说的？”
朋友：“我说我不知道。”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视线里刚好看见一片梧桐叶在夕阳中落在那条沥青路上。路的尽头，是一所高中，14年的时候，我就是从那里毕业的。
也是在这条路上，我和他道别，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寒冬的冷风中。
从此，我们再没有过彼此的消息。
直到朋友和我说最近见到过他。
时隔多年，当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里时，我以为我会很平静。
原来也只是我以为。
我和他在高一的时候是同班同学，但刚开始的那几个星期我并怎么认识他，我只知道他是班上很不爱学又爱逃课的一堆人当中的一个。而我从走进高中的第一天就知道，我要考大学。
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节自习课，我的后背被人拿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肯定是我那虽然和我同龄，但从辈分上算得叫我一声表姐的后桌又要跟我借东西了，我当时忙着整理政治课的笔记，就没去理会他。我以为他会自觉地找别人借，可没过一会儿，我耳边就传来了他压低的声音。
“你是木头做的，感受不到我的呼唤吗？”
我放下笔，回头。
却发现后面坐的根本不是我那讨人厌的表弟。
是他。
那个从来不学习又爱逃课的人。
他不是坐最后一排吗？
我微微愣了一下，看到他冲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的左边。
我移过目光看向那个讨人厌的表弟，不耐烦地问：“要借什么？”
“可否将英语作业借我借鉴一下？”
我白了他一眼，表示不行。
并不是我不乐于助人，而是这家伙上次借我英语作业去抄的时候抄得一字不落，后来被英语老师发现后害得我被罚抄了三十遍课文，就在我灰头土脸地拿笔准备抄课文时，他还有小声问我老师是怎么发现的。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并不觉得我还会借作业给他抄，就在我准备回头继续整理笔记的时候，我看见坐在我身后的他又冲我笑了。
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楚地记得他那双清澈明亮眼睛，还有他脸上的笑容。
从那之后，我发现我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见到他，上课的时候他要么坐在我的左边，要么坐在我的右边，要么就是坐在我的后面，下课的时候要么看见他从我旁边去接水，要么看见他向我旁边的同学借东西。
甚至有好几个早晨，我在晨跑的时候还遇见了他。
那个时候我们七点半才开始早读，所以我一般六点会起来跑个步，然后再去吃早餐。
那时候正值初冬，天还是黑黑的，空气中时不时还罩着一层薄薄的冷雾。
我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像他这样天天逃课又爱睡觉的人，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出来跑步？难道说他真的很爱运动吗？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我因为感冒了受不住冷风就没再去跑步了，至于他去没去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的是之后的每节课他基本上都在睡觉，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有那么多觉睡不完。
有一次下了晚自习大家都走了，我因为还有一道数学题没做出来，就在教室里多呆了一会儿，等到我做完题目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还在座位上趴着呢，那时候的教室里已经没人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他座位旁边拍了拍他。
我说：“你还不走吗？”
他睁开眼，看了我几秒，然后笑了。
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觉得这个人笑起来好像很好看。可马上我又觉得这极有可能是我做数学题做懵了。
他站了起来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叫我。”
我还在反应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就往前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还停在原地的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说不用，宿舍真的不远。
但他坚持要送，我没办法就和他一起往宿舍走。
一路上我们也没有说什么话，就在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拉住了往前走的我说：“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就很爱感冒，以后冬天别去跑步了。”
说完在我手里放了一盒药，说：“快回去吧，早点睡。”
我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脑子里还在想我跟他什么时候熟到这种地步了？明明之前都没怎么说过话，这人怎么就送了我一盒感冒药呢？
那晚我出奇地失眠了。
他怎么知道我初中的时候爱感冒呢？
也许是那盒感冒药的原因，我第二天进教室的时候特地往他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他没来。
他后面是踩点进的教室。老师一如既往地说了他几句。他跟没听见似的走到了座位上，然后猝不及防地看向了我。
我在看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心猛然跳的很快，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一样。
我赶紧转移目光，平复自己的心跳，开始认真听课。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并没有怎么说话。
我仍旧做我的题，他依旧睡他的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自己后面常常会去寻找他的位置，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这样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很少逃课了。
也许因为是冬天吧。
外面那么冷，应该没人愿意逃课去吹冷风吧。
事实证明，还是有人不怕冷的。
那天下午我去倒垃圾的时候，路过篮球场，看见他和那群爱逃课的朋友正在打篮球，不知道是谁对他说了什么，他投进一个球后转身看向了我，然后向我跑了过来。
我提着垃圾继续走，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他没有多大会儿就赶上了我，然后抢走了我手中的垃圾。
我下意识地要去把垃圾抢回来，他却伸手拦住了我，然后提着垃圾往垃圾池边走去。
走了一会儿回头说：“怎么，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毕竟我是在帮你。”
我迈开脚步，心里想我又没有叫你帮我。
倒完垃圾回来的时候他一脸坏笑地说：“我发现你最近很爱看我，怎么了，觉得我好看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他的话到我耳边的时候我感觉有一股热风吹过来一样，霎时脸就热了。
我赶紧走到他前面，边走边说：“你少冤枉我。”
后面我们又说了几句话，只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可我自己知道，那时候的我，其实已经心虚了。
南方的冬天很少会下雪，就算有点雪也是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的。但高一第一学期的元旦节那天却下起了大雪。
那天的雪从白天下到了晚上。
第一节晚自习突然停电了。
英语老师让大家围在一起说说话，我正拉着凳子要移过去，他却突然拍了拍我的肩，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出来，我在外边等你。”
说完我就看着他的身影走出了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出去。就好像我能预知他会说什么一样。
犹豫了半天，我还是去了。那时候的走廊上因为停电已经有成堆的同学聚集在一起说话了。
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就站在靠近我们教室的走廊边上，双手搭在走廊的扶手上。
暮色里，白白的雪花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的手很白，手指也很纤长，他人也很高很白，有时候我都觉得上天不公平，这么个爱在太阳下打篮球的人怎么还可以这么白。
我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有一瞬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没听见我的话而准备再说一遍时，他说了。
“你那么聪明，你肯定知道的。”他看向我，“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对吗？”
后来的好多年我每次回忆起他说的这句话心都特别痛。
如果当初勇敢的在一起，结局会怎样？
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我没有勇气能平衡学习和爱情。
按照我的性格，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很果断地解决问题的，可我当时却犹豫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我的心在纠结，在难过，在流泪，在不舍得。
我看着天空里的雪成片成片地落下，我看着楼下的那颗橙子树在雪堆里还透着点点绿色，我看着一切能不去看他的事物。
最终还是说：“我知道的，但我不想答应。”
我以为他会纠缠着问我为什么，但他没有，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好，那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你进教室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感觉再不走，我就会后悔自己刚刚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
所以在他说出让我进教室的话时，我便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那晚我埋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从伤心难过到最后的心痛和不甘。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他没有来，直到晚自习结束他都没有来。
准确的说，这之后的整个学期他都没有来。
听班主任说，他退学了。
我本来以为和他再也不会见到了。
但在年后的一天，我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
虽然是陌生的号码，但我知道是他。
他让我送送他。
送送他？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去哪儿？
就在那条两边都种着梧桐树的沥青路上，他跟我说他要去当兵了。
我问他决定好了吗，他点头。
我低着头，难过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能问问为什么不答应吗？”
他的声音飘在我的耳边，我抬头看着他，心里很慌乱。
许久嘴里才蹦出一句：“因为我比你大一岁。”
我完全是胡编乱造的。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我们在路上走了很久，最后他停下来，看了我许久，问：“能抱一下你吗？”
我摇摇头，拼命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那是我认识他来第一次看见他苦笑。
对不起。
我想，我这辈子都会遗憾的吧。
只是，如果一开始就不可能的话，那就别给彼此留下会留恋的东西了。
这样忘记才会更容易。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工作。
只是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忘记真的容易吗？
那这些年我怎么那么地想知道他在哪儿呢？
朋友这时也放了筷子，看着我，问我：“你喜欢过他吗？”
我坦然说：“其实，喜欢过。”
朋友叹一口气：“其实他喜欢很多年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我呆滞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并不确定他是否还和当初一样，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想去打扰他，或许他如今过得很好。
朋友也没有再说什么，临走时在手机上存了一个号码。
拿着手机，却突然觉得它沉重了许多。
手指在拨号键那里停留了很久。
最终我准备放弃。
但这时一只手却伸到我面前，替我按下了那个于我来说很遥远的绿色的拨号键。
我抬头的一瞬间听见了电话铃的声音。
夕阳的余晖里，我看见他挂掉了电话，然后冲我笑道：“小骗子，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