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

江赫今天依旧是快上课时进的教室,里面的人几乎到了,前排的几个人听见动静抬起眼,见是她又迅速低下头去,眸中分明写着厌恶。她没有去在意,也不太想去在意这些,只是低着头匆匆往最后一排走去,路上还要注意几只带着恶意的伸出来的脚。角落里那套有些许旧的桌椅是她的座位,跟几百年前的一样,只是右上角多了个方形的小铁片。橘色的桌面上原本一条一条木头的纹路被一些涂涂画画掩盖住,细看,是一些带有侮辱性的字眼,黑色油性笔写就的“贱物”二字格外显眼。

她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或许已经麻木了。江赫面无表情地坐下,轻按右上角的铁片,一块有桌面二分之一长的散着蓝光的屏幕在桌前浮现,桌面上也随之出现了键盘的影子,却因为涂画和木头纹路显得模糊不清。古朴的造型跟其他人那些白色镜面防尘外衣的,以磁极为原理悬浮的桌子相比,她——包括她的桌子,就是这个班级里格格不入的存在,像是白纸上的污点。

江赫是个劣质品。

她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将人分级的,因为她历史学并不是很好。或许是随着资源的过度开发和人口的大量增长,环境开始恶化,整个地球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荒漠化,别说粮食,人都住不下下去,于是全部搬到了地下。科技也在这个时候飞速发展,历史书上将其称为“科技爆炸时期”,合成粮食开始出现,像工厂里的流水线一样批量生产,江赫没有吃过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那是完美品也不一定吃的到的东西;又或许是因为“完美人种”计划的出现,可以让父母随意选择孩子的性格,外貌,甚至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就像……几百年前游戏中的捏脸一样,孩子们还未见到这个世界就被定义好了一切。

最开始这项计划是遭到人们批判的,毕竟它违背了人的道德,直到第一名完美品的出现——俊朗的外貌,极好的性格,绝佳的教养和超群的智慧都让人们感到心动,他就像人们所想象的神明一样美好。但“完美人种”一套程序下来,所需的费用让人胆寒,于是便有了瑕疵品的出现——在无法承担全部费用下对孩子进行局部改造,哪怕这样,费用也不会太低。对于一些贫困人家,他们无法承担任何费用,只能放任孩子自由生长,这些未经任何改造的孩子,就是第一批劣质品。

再往后,这项技术就被打上了政府的名号,劣质品本可以通过婚姻来让自己的后代步入上流社会,可《关于劣质品禁止与上层人士通婚》的法案一出台,将劣质品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他们只能永远是劣质品,慢慢地就成为了被歧视的存在,称作“物”。据说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吃着固定发放的食物,为瑕疵品和完美品们制造粮食,没日没夜的工作,甚至可被随意买卖。

江赫想起了古代的奴隶。

在这种情况下,死亡成为劣质品摆脱这种生活的绝佳方法,在《禁止劣质品自杀与政府监督政策执行法案》通过前,劣质品数量大幅度减少,粮食供应不足,引发了一次大饥荒,饿死的大概就有几万人。当时的AI只服务于完美品,政府不得不调取少数来制造粮食。法案通过后,只要有劣质品试图自杀,马上就会被监察到。他们的记忆也会贮存在这块小小的芯片中。

他们连决定自己生命的权力都没有。

劣质品和瑕疵品的孩子会一同在一所学院中学习,满十八岁之后被集中送往一个地方,;二十岁时会在政府的命令下与指定的劣质品交配产下后代。因为高强度工作,劣质品们在三十五岁时就已经无法继续劳动,会被送到另一个地方销毁。而他们的后代则是由AI集中养育,并且一出生就会被植入一块专门的芯片,用以检测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心中没有尊严二字,也许AI的生活都会比他们好上不少。江赫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制作粮食这些事情不能由AI来操作?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所有关于幼时的记忆,就只有那个白色的养育AI以及其他和自己一样的,脖子左侧刺有红色数字纹身的孩子——那是他们的编号。

就算他们有学校的权利,也没有行使的必要。学校中的教授都是瑕疵品,他们极度歧视劣质品——几乎所有瑕疵品都是这样,江赫不能直视他们。久而久之,她的脊柱有些弯曲,不过,江泽霖是个例外,他是唯一一个平等对待学生的教授。

“无论什么人,他们身上的血液和骨头都属于最原始的人。”

他讲授生物学。

江泽霖在第一次上课时就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很好听,她刚开始还愣了一下 抬起头,恰恰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迅速低下头。自己居然直视了教授——江赫很害怕,她听说有些教授会用古时候的那种铁链将犯错的劣质品绑住双手吊在天花板上一天,那样下来双手几乎无法使用了,可谁在乎呢?而且现在都医疗科技已经发展到一种极高的程度,哪怕心脏上中了一刀也可以救活,只要大脑没有损伤,甚至可以拷贝记忆复制一个新的自我。人们不再担忧死亡,对下一代的欲望也逐渐淡化。

小孩子越来越少了,因为几近可以让人永生的技术。

江泽霖意料之外地没有说什么,倒是有一位瑕疵品开口了:“教授,她只是个物。”

“这位先生,我记得我刚刚才说完——课堂上要保持安静。”

江赫没去看江泽霖,但她知道,对方的语调绝对不友善,因为那位瑕疵品的语调都在颤抖:“当然……十分抱歉,教授。”

“因为你的行为,你的个人学习分将会被扣去一分。”

他扣分,为了自己?江赫不敢相信,她再度抬头时,对方没有看她,而是专注于讲解通过全息投影技术所呈现在桌上的一块动物头骨。

江衍起床的时候,身边的很多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都是跟他一样的二十岁左右,地上横七竖八铺着的破旧的床铺被一点一点卷起,塞到那蜂巢似的墙上。墙上挖了不少六边形的格子,格子下方的数字对应着他们脖子上的刺青。屋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谁能指望一间住着二十几个男人的狭小房间能一直保持干净整洁?江衍受不了,却又不得不接受,政府是不会给劣质品优待的,能给他们一个地方住,提供一日两餐在他们看来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收完被褥,他走到屋外,长长的队伍让他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吃早餐,但最终还是慢慢的挪着疲惫的身子踱到队尾,像虫子般顺着队伍蠕动。江衍身上被一种中年人的沧桑感拂去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斗志与活力。这里的人都这样,因为他们过早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销毁。

机器与工作占据了一切日常,他们的大脑迟钝而麻木,像个机器人一样遵循着规矩活动:工作间——卧室(如果那个可以被称作卧室的话),卧室——工作间,日复一日,直到被销毁。冷漠充斥着整个粮食制作基地,在这群劣质品中间下沉,令人窒息。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前几天进来的那个新人吧。

想到这,江衍有些头疼,江奕——那个新人,身上带着十八岁该有的热血和活力。就在昨天,对方趁着中间换班时候的那三分钟混乱找到他,跟他说了一个计划。至今想起来,江衍依旧觉得这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孩脑子应该是出了什么大毛病。他承认他当时——现在也有些心动,但是不管怎么说,那真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手中的面包干硬得让他无法下咽,他仿佛在嚼沙子。现在的面包越来越难吃了,尽管知道那些用人工光照保证光合作用的一个月就可以收成的小麦和由人工合成淀粉制成的东西绝对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他接着吃下去,工作需要能量,他不能不吃。

时间到了,他该跟江奕换班了。

一出用餐地点,他就看见几个身着红色衣服的人围着,对中间一个拳打脚踢,一声声惨叫传遍整个工作间,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又是一个犯错的新人吧——江衍抬脚准备离开,瑕疵品管理员殴打劣质品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已经麻木了,在这里,同情心是最没用的。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声轻响。江衍转过身,血液从那个劣质品的身体中流出,顺着合金地板的纹路来到他面前,似乎是在哭诉,又仿佛谴责他为什么不帮忙。

他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管理员离去,记忆深处的恐惧被唤醒,蔓延整个大脑。他知道那声轻响意味着什么——劣质品出生时被植入的芯片会存着他们所有的记忆,拥有芯片掌控权的人可以随时让他们清空记忆然后芯片自爆导致死亡。大概三年前,江衍的同事就是这么死的,血液溅了他一身,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没有人会在乎劣质品的死活,他们的生死甚至都不是由自己来决定。

“考虑得怎么样了?”江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

“……我同意。”江衍沉默许久。

一个小东西被塞入手心,江衍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带进来的——每个劣质品在进入工作间前都会进行全身检查。他将其放入口袋,对中上等人的愤怒与不满占据他心里每一个角落。他明白江奕为什么找上他——参与整个工作间的储水管理只有他一个劣质品,因为他听话。

江泽霖撞见了江赫被欺辱的场景。

女孩被几个瑕疵品围着,他看清了那些人手里尖锐的闪光,刀刃在女孩身上划过,那双眸子中充斥着逆来顺受的神情。学院是严令禁止学生携带刀具的,但仍有人悄悄带进来,只是为了享受虐待劣质品的快感。他没有停留,匆匆走过窗边,许多教授对此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他的特例已经足够多了,成为众人所批判的对象并不是他所希望的。江赫接下来也许会被扔在那里,跟她身上的伤口默默品尝孤寂与绝望。

想着,他却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人脸识别已经成功的甜美的嗓音在此时听来格外令人烦躁。他不是晚上的巡堂教授,也就是说他现在完全可以拿上自己的东西返回寝室或是留在办公室干自己的事情。他站了一会,还是推开门取了一件自己的外套原路返回。

他注定要做一个逆行者。

教室中,江赫还在原地,她没有哭,实际上,她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希望逐渐被寒冷吞噬,她仿佛是一个在冬夜旷野上生起一小堆火的迷途的旅者,眼睁睁地看着那堆火变小,变弱,却无力去挽救。任黑暗将她笼罩,等饥饿的狼群将她撕碎。

有人过来了,她抬起头,江泽霖高大的身躯洒下一片阴影。她往角落里缩了缩她本就瘦小的身子,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这个样子被最喜欢的教授看见,可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江泽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江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笼罩,下沉,四周的空气就像是凝固起来,江泽霖有种窒息感。对方苍白得病态的脸上有几道已经开始结痂的血痕,突兀而瘆人。

“站起来,抬起头。”

江泽霖打破沉默。语调温和,却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于是她听话地站起来,看着他,黑色的眸子清澈透亮,映出他的容貌。宽大的外套自动收合成适合她的尺寸,盖住她身上破旧的衬衫。对方目光躲闪,好几次想要低下头,身份的卑微和其他人的霸凌让这个孩子身上多了一种极致的奴性。他觉得江赫可怜,想伸手抓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她仿佛触电一般把手收到背后,目光惊恐。等级社会

“先生,我会害死你的。”江赫轻声道。

江泽霖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跟上。他特地放慢了脚步,也许是来自几百年前那个社会的同情心没有被完全同化。

江泽霖是冬眠技术的第一批使用者,他来自之前那个“平等时代”——至少历史书上是这么称呼的,但他们似乎对那个社会感到不屑。所有的冬眠者都被定为瑕疵品并正常的融入这个社会,或许是这个时代给予他们最大的宽容。

他的办公室不大,入门可以看到一张桌子,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毛笔字,笔迹瘦劲,江赫的目光停留在上面,他清楚地看见女孩眼中的好奇。

“这是书法。”

“书……法……”她有些拗口地重复,江泽霖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时代连“书法”这类传统文化都消失了,人们甚至连字都不会写,只会用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他为了写这几个字,跑了许多地方才买到宣纸之类的东西。

“上面写了什么?”

“积善成德,神明自得。”

那句话仿佛唱歌一般被念出来,江赫有些陶醉,她依稀记得历史学教授粗略讲过,这是文言文。

“真的有神明吗?”她问。

江泽霖很高兴她暂时忽视掉自己的身份,可以像他的时代的孩子那样自由的对教授提出疑问。他看见对方眼里突然亮起的光,心中不忍让那光因为他的回答暗淡下去。可就算是有神明,也不一定帮的了她啊。

江奕的计划是准备将一种病毒投入食物中,它会使那些经过改造的人尝到苦头。他在跟江衍讲述这个计划的时候,那满脸灿烂的笑容让人觉得他不过只是在策划一个无关紧要的恶作剧。江衍没有问任何问题,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将这个东西带进来的——每个劣质品在进入工作间前都会进行全身检查。

他甚至没有问这个东西会造成的后果,总之,他对这些疑问的答案都不感兴趣。对中上等人的愤怒与不满在这个时候全部涌出来,占据他心里每一个角落。

江衍看着流水线上的食物,一边机械地将这些东西收起叠好放在运输机器人的脑袋上,拍拍边上的一个人让他替代自己的岗位,便转身往水源间走去。

“J-44056345!”

管理员喊了他的代号,“你去做什么?”

“检查水源运行状况,长官。”江衍低着头,唯唯诺诺,“您吩咐过每日一检查。”

对方没有再理会他。

江衍成功进入水源间,捏捏掌心那颗白色的小药片,它的外面包裹着一层可溶于水的薄膜,江奕说,他只需要将这个东西扔到水中,保证它完全融化在水中。他看了眼附件巡查的几个管理员,假装去检查控制水流的开关,在其背过身的那一瞬间将药片投入水中,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犹豫和惊慌,他脸上还是副麻木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是江奕的替罪羊,事发之后,他们一定会查到自己头上,只需要简单的检查一下他身上的那块芯片,就可以获取他犯罪的一切细节。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发现江奕。江衍可以完全肯定,既然江奕放手让他去做,就说明对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怎么逃过芯片检查呢?

也许是他把自己的芯片挖出来了。

他用一个荒诞的想法打散自己的疑问,他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

江泽霖不喜欢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随处可见的信息窗口让他感到烦躁,就比如现在他桌前突然爆发如雪崩一样出现的信息窗口,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但之前似乎没有今天那么多。不寻常的事情总会让他抱有几分警惕,这种习惯在冬眠之后也没有发生改变。于是他一个个耐心看下去。

“多数完美品皮肤出现裂痕,甚至产生在大脑上并且直接导致死亡!!身体复制技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发挥它应有的用处,裂痕仿佛刻在他们的记忆上,哪怕为其制造一个新的身体也会在两三天后出现相同的状况……部分瑕疵品也出现这种病状,但并不完全致命……”

“完美品爆炸事件!一人死亡五人受伤!”

“警方着力调查食品制作间,并怀疑此事与劣质品脱不了干系……”

他皱皱眉,那些信息窗口几乎都是这样的信息,不少人因此情绪崩溃进入疗养院,甚至还有完美品因受不了这种病状自杀的新闻。这些人,就像是天真的孩子,一遇到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失去了本该有的冷静。不过,至少还有人在对这件事进行侦察。

江泽霖关闭所有窗口,眼前一下子就明晰起来,他靠着椅背揉揉眉心,转身盯着那副字发呆。

说实话,他有点想回到原来的时代。

江衍看见警察冲进制作间的时候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他最近有在关注新闻,在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完美品像他们一样死相凄惨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所有劣质品被拉去进行记忆检查,江衍没有慌乱,无论是在检查前还是检查后。可对方居然没有发现江奕跟他交流的那段记忆——金属的手铐将他的手腕拷上,他惊异的是现在原来还有这些东西。江奕站在他不远处,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

也许是江奕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吧。

江衍没有反抗,任警察将他带到一扇红色的门前。

红色的门大开着,像一只张着嘴试图吞噬所有东西的怪物。

销毁间。

他在心里默念。

没有审判,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直接让他面对死亡。

这样也好,快速结束这一生吧。

他被扔了进去,随着门被关上,机器启动的清脆的“嘀”是他死亡的预兆。5000摄氏度的温度下,江衍瞬间汽化,没有任何痛苦。

“先生,他有错吗?”

江赫坐在江泽霖办公室的一把凳子上,盯着面前的信息窗口,上面赫然是上次死亡事件的始作俑者。人们把这件事称为“食品危机”,花了大概五年的时候才将情况稳定下来。据说是一种病毒被一个叫江衍的劣质品投入水中,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研发出那种东西的——或者是,他是在什么地方研发的。劣质品根本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他的记忆里也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但已经有了一个人来承担这件事情,政府也不想花费力气去追究。在这件事之后,所有的劣质品被统一销毁,这个社会不会再有劣质品,粮食制作一切由AI和瑕疵品管控,而江赫之所以幸免,是因为江泽霖。

江泽霖把她买下来了,哪怕脖子上的刺青仍然彰显着她曾经是个劣质品的事实。

“人们说他有错。”

江泽霖说道。

江赫划掉那个窗口,下一个,是粮食品质改良方面的专家,他所研制的人造粮食的味道和口感比之前的好上不少,知名度也大大提高。

江奕?

江赫没有在意,在她眼中,不过是又一个江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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