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

“戏子多秋

可怜一处情深旧

满座衣冠皆老朽

黄泉故事无止休

戏无骨难左右

换过一折又重头

只道最是人间不能留”

怎奈戏子有情君有意,

终是戏中人。

今晚是鱼晚吟的第一次登台。

胭脂楼里的戏子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晚吟便是这儿的头牌娘娘教出的,人唤着娘娘为二胭,阿吟的娘亲在的时候名唤胭脂,后来却是亡在一男子手中,阿吟幼时便没了娘亲,但从小便会听到有老客人叹:“若是那胭脂姑娘还在就好了。”娘亲可是大美人呢。二胭娘娘说啊,胭脂在台上一个眼神就能迷倒一大片。“可惜啊,我们这做戏子的,今日头顶是李公子的簪子,明日手腕上是三阿哥的玉环。爱情这东西,我们是不能也不配拥有的。”二胭娘娘叹了口气,精致的妆容下已有些许褶皱。

阿吟的娘亲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手绳,红绳上拴着一颗铃铛,打小二胭脂便让她系在手腕上。

晚吟叹口气,思绪又回到镜前。她看着镜中本一个素净的少女被女侍们抹上胭脂,点上绛唇,头顶的青丝被一根玉簪挽起,耳垂上的流云耳饰将素衣下的女子衬的愈加清纯。但是,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自己,想哭又很熟悉呢......

“你和胭脂真像。”二燕娘娘在晚吟耳边轻语,温柔的为她披上了凰纱衣,覆上面纱。“别再想了,还记得以前教你的吗,咱们戏子,一旦上了戏台,就是戏里的人了。在戏台上,我们活的是别人,不是自己,懂了吗?”晚吟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二胭叹口气:“走吧,该登台了。”便扶着晚吟欲下楼,晚吟却坚持自己下。第一场戏,一定要自己来!

楼下,歌舞升平,笑声不断。

要开始了。

“愿此间我与君心君有意,恰似繁星点点,共度悲欢......”太堂的烛火忽的暗了,堂顶一盏百花灯独独亮着。

一阵清香散来,灯上的花苞忽然绽开,花瓣落下,古琴响起,众人只见一素衣赤足的少女身系素锦而下。口中是一众人闻所未闻的曲子,清伶的嗓音与平日里娇媚的其他戏子很是不同。

“这戏子倒是有趣的很,干净,温和。”台下,像是刚醒的男子慵懒的眼里似是有光在跳动。

“回王爷,这是今儿刚出的小戏子鱼晚吟。您可是需我过会儿唤过来?”齐公公哈着腰讨好,二王爷只是勾了勾嘴角:“不必。”

“故人长叹终是一别,泪落仍在辞人行。”台上,晚吟低眉吟唱。面纱下,朱唇若隐若现,一双璨目暗含秋水,眼波流转,深不见底,白裙一展,群裾翻飞。不经意间却是对上二王爷那双冷眸,心里一颤,脚下的步子顿时乱了。好在二胭平日常调教她,只是一下走神,便立刻回到了原步子,后来再表演都心不在焉,慌张错乱,好在客人并未看出。

一曲罢,戏子谢台。

但终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戏说

房内,晚吟素手摘下面纱,颊边一片绯红已染至耳根。奇怪,怎么会觉得那双眸子竟是冷酷得温柔,为什么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别想了,戏子是不会有爱情的。”二胭冷淡的嗓音惊醒了在痴想的晚吟,她慌乱地起身,衣袖带倒了酒杯滚在地上。

“阿吟,你母亲的事你是听说过的。咱们只是区区一个小戏子,配不上爱情,一旦触碰,会把自己推入深渊。不管他是谁,未必护得你周全。咱们戏子不需要爱情,唱好别人的故事,养活好自己就够了。”二胭冷冰冰地拾起碎片:“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晚吟呆呆地望着手绳:“母亲,她......”

“二胭娘娘,宫里的齐公公唤您过去”,秀儿来报,二胭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晚吟叹口气,坐到窗边,看着月华。朦胧间,一个黑影掠过。

“鱼晚吟倒是个好名字。”清冷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晚吟一惊:“二王爷何得以进入小女闺房,还请速速退出,免招人口舌。”

“人是个佳人,自己写的曲儿倒也是首佳曲。你怎的不画其他戏子那般浓妆。”王爷斜卧在榻上,一手撑头,嘴角微扬,另一手缓缓转动一酒杯,月华下干净夺目。

“回王爷,小女喜素淡。”晚吟耳垂泛红,低头乖巧回答,心跳不觉漏了一拍。

“那......本王迎娶你可好?”一双大手忽地环住了她:“乖,到时,我们的喜宴上,可以不用太红火,可以像夕阳那种浅浅的红,你的妆也可以淡些,怎么喜欢怎么来。”

“王爷,我只是个戏子......”

"本王爱你就够了。”

翌日,皇上最为宠爱的二王爷赎了京城胭脂楼只登过一次台的戏子鱼晚吟。

皇上大怒,王爷被贬,沦为将军,京城轰动。

成亲当日,二胭娘娘遣人送来了一对玉镯和一只小银锁。前来贺喜的,无一人。也是,谁会与一个得罪了皇上被贬的将军呢?但晚吟与将军在那一日都是笑的,他们自己拜了天地,自己盖了红盖头。

晚风习习,将军推开婚房的门。“吱呀一一”木门被轻轻扣上,微红的幔帐后,娇美的新娘披着盖头,如月色般朦胧美好。将军轻轻走过去,温柔地捏住穗摆,缓缓地掀开。他屏住呼吸,似乎烛光都静止不再跳动。此刻的她,如一朵红莲,却是濯清涟而不妖。

“阿吟”,将军眼波温柔:“自从你做了我的心上人,从此风花雪月都不耐看。”

晚吟低头浅笑:“未识将军之前,只觉得天下万物风光俱为一色。此前听闻世间事是场空欢喜,可这个人是你,便风也是你,云也是你,满目皆欢喜了。”

“初见乍然,久处仍怦然。”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将军与晚吟相识后第二十一天,二人结为夫妻。

将军与晚吟成亲后第二十一天,边关狼烟四起。

边关有胡人来犯,皇帝指派将军为主帅。胜了,升回王爷,败了,马革裹尸。

原因众人心知肚明,京城议论纷纷,皇帝仍我行我素。晚吟忧心忡忡,将军却好像毫不在意,只是每日去校场的时间愈发久了。

离奔赴战场的日子不远了,晚吟越来越担心,将军回来的越来越晚,但总是会宽慰她:“我的身手娘子又并非不知,不必担忧。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还要让娘子当王妃呢!”晚吟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战鼓敲响了。

将军走了,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拴着一颗铃铛,是晚吟那颗。

城门缓缓关上,晚吟身子一摆,昏了过去。

【三日后】

“娘娘醒了!”怜儿惊喜地喊来了郎中,晚吟有些许迷糊:“我昏了几日?”

“回娘娘,三日。”

“三日?将军呢,将军怎么样了?”

“将军......不知......”

“不知?怎么会不知?”晚吟一把掀开被子,却如一片枯叶一般摇摇晃晃,在女婢的搀扶下躺回卧榻。

“娘娘,您就是累昏的啊。现在腹里有了小将军,可切勿动肝火了啊。”郎中急急的一番话,惊醒了挣扎中的晚吟,她呆愣地摸了摸肚子。

“娘娘,可要好生养着啊。”怜儿端上一碗汤药,晚吟本忐忑的心忽然平静了许多。

他会回来吧。

一定会的。

战火无情,六个月后,一名将士来报:

“将军......殒了......”

“什么?”窗外,雷电轰鸣,暴雨大作。

窗内,众人忙乱地喊郎中,取药品......

晚吟腹中胎儿长至七月,父亲身殒。

昏迷了一天一夜后,晚吟醒了。孩子没事,将军的孩子,可坚强着呢。

晚吟呆卧了一天,午时,怜儿请她用膳,却见屋中空无一人。

将军府上下一片慌乱。

晚吟来了壮士陵。她安安静静,从一具具处理干净还未下葬的尸体前走过,她看的认真而仔细,呼吸静悄悄的,眼中只有新婚夜那晚的坚定和温婉。

她走啊走,也不知数过多少具尸体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她俯下身去,仔仔细细地端详他,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地拥起他:“将军,我等到你了,我们回家吧......”

又下雨了,小雨,淅淅沥沥地。

抱着将军呆坐一晚的晚吟被巡逻的士兵带了回来,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每天都安安静静地缝一些幼儿的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

府外热热闹闹,府内静静悄悄。

秋天到了,晚吟带着一个包裹去了趟胭脂楼,找了二胭娘娘,回来时受了凉。刚满九月的孩子出生了,晚吟差点便去了那奈何桥尝汤了。

醒来后,晚吟接过孩子,端详半晌,眉目淡淡,眼睛里亮晶晶的:“这孩子......真像将军啊......叫他秋思吧。”众人贺喜,秋雨滴滴嗒嗒。小阿思很乖,不闹,爱笑。晚吟总说,小阿思笑起来最像将军了呢。以前最爱看将军笑,现在最爱看小阿思笑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年后】

“又到秋天了啊。”晚吟长叹,怀中抱着小阿思,身后是二胭。踏着青石板上的枯叶一步步步上山顶,山顶上有一座家,家里,住着她的夫君。

“娘亲......”小阿思含糊不清地唤着她,二胭拭了拭泪,晚吟却笑了:“将军,你看,我们的阿思已经会唤娘亲了呢。”她转身将阿思交给二胭,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打开是二胭娘娘送来的小锁,她轻轻为阿思带上,又将手绳取下,套在阿思手上。二胭有些哽咽:“值得吗,真的要这样吗?”晚吟轻轻笑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沙~”秋风吹来,很舒服呢。晚吟眯起双眼看了看秋日:“阿思就拜托您了。”回首却见二胭已泣不成声,晚吟微微笑,眼里滚出泪珠。她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继而起身脱下斗篷,身着她与将军初见时的素衣,蒙上面纱,脱下鞋,一步步赤足走向冢前。

“愿此间我与君心君有意,恰似繁心点点......”晚吟眉目温婉,暗含秋水,兰花指间仿佛翻飞出花朵一般。

“虽及风华不及你,故人叹那美......听你暮鼓晨钟,伴我一生余梦。将军,这是我今年生辰的愿望。”

“推那朱门却无人,不见故人垂泪前......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没关系,我去陪你。”

“故人长叹终是一别,泪落仍在辞人行......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清风再无你。将军,在奈何桥畔等我吧。”

初见乍然,久处仍怦然。

一曲罢,戏子谢台,一柄利剑穿心。

戏子不复。

“二胭婆婆,月老与孟婆可曾是爱人?”

“为什么这么问啊。”

“他们一个牵了姻缘,一个断了红尘啊。”

“小阿思长大了呢。”二胭婆婆眯眯眼,泪珠悄悄落在茶杯里。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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