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许久不见如此胜景。
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句成名天下知!”
新榜状元骑着白马,意气风发,自是鲜衣怒马少年轻狂。这长安街张灯结彩,一派繁华。
说书人一拍按板,便是一声惊雷。
“想当年探花郎,风华绝艳,一身风流如今沦落花街......”
只有酒缓缓流下,逐渐湿了衣裳。
窗边的少年郎,发出一声嗤笑。
那窗边面的少年郎正在感伤身世,忽然听到一楼一阵儿吵闹,他低着头向下看去,一群穿着麻布衣裳的人正聚在最边上的小桌那儿,桌边的那人一身书生打扮,唯唯诺诺,正朝着领头的人陪着不是。估计是把那挑衅的人的衣裳弄湿了。这年头是没有人好过,但享受着朱门酒肉那些人依旧无关痛痒。那书生抬起头,恰巧对上了他的眼睛。书生一愣。那双眼里不仅仅有着看热闹的兴味,还有一些他不曾明了的悲凉。
那楼上的少年郎往楼下投掷了一袋银子,说来也巧,那银子恰好就落在了店小二的手里。店小二也精明,原本默不作声,这下子赶忙跑到那领头的人的身边,为那书生陪着不是,又为那领头的接风洗尘,大堂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那少年郎又瞅了一眼,走到桌边,拿上他随身的酒壶,忽的一下就消失了踪影。唯有桌边的一锭银子彰显着它的存在。长安街上人声还未停歇,路边的少女们看着那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郎,少女怀春,满脸娇羞。一身富贵的商人也顶着烈日炎炎,肥胖的身体吃力的在人群当中挤着,家仆们也在周围努力的为主人腾出一片空地,他们都生怕晚上一步,那榜下好不容易捉来的女婿就跑了。
而在这繁华的长安的另一边。平民们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尽力的躲避着这一缕阳光,以节省些水分,使自己能够多存活些时辰。当今这个年头活着不易,但没有人愿意死去。他们幸运的时候,能够等到些有钱人的救济,或许是几文钱,或许是一碗粥。有钱人得了名声,他们则得了那么一碗不易的吃食,由此,怀里年幼的孩子尚且有着一丝活下来的指望。他们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他们活着只是为了保存身边最后的血脉。那少年郎从人群当中走过,无数渴望的眼睛看着他,他们渴求着他的怜悯,他的同情,以及从他指甲缝露出的那么一丁点的碎银子,可他一脸无视的从这条街走过去,由始到终,未曾回头。
在这繁华与贫穷共存的长安城外,一群土匪磨刀霍霍,他们也曾是这长安城周边的农民,可惜天逢大旱,朝廷招兵,粮食没了,人也没了,无奈被迫走上这样一条路。在一棵棵繁茂的树后,他们蛰伏着,等待着过路的人群。
遇到坐马车穿丝绸的富商,他们毫不客气,可惜这种时候他们也未尝能够敌过富商身边大群的仆人,但他们也一定会奋战,因为只要胜利他们就可以得到数不的财富。他们固然很残忍,手上沾了很多血,但是遇到身上没有几分钱,衣裳破烂得无法蔽体的穷人。他们视若无睹,不会怜悯,但也不会欺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金龙雕刻在正前方的龙椅上,君王在殿堂上高高的坐着,底下的官员们跪下称着“万岁,万岁,万万岁”。新科状元郎将在这个殿堂接受赏赐。之前的那个少年郎就在这乌乌泱泱的官员当中,和他们一同匍匐下跪。宦官尖锐的嗓子高声喊着皇帝的命令,新科状元衣着官服,大步向前走来。他跪下看着这新科少年郎接受赏赐的高傲模样,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的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乱世。
长安,长安,岁岁平安。
我见过大旱时颗粒无收的百姓,见过潮水来袭无家可归的流亡人;也见过战场上兵戈铁马的残酷屠戮;这繁华的长安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为官,满腔报负,可在大旱年间,我数度上疏要求赈灾,国库空虚,后宫奢华,朝臣无一愿毁家纾难,伸出援手,唯我一人,无济于事。小偷小盗,仗势欺人,长安城从来不缺少这些。我所能做的只是给予书生一点帮助,待他来日高中榜首,也许我的身边就会多一份力量。而面对数不清的流民,我无法做,也不能做。救民,在于救民志,知面苦难而不屈,直面困顿而不弯。所谓流民,就已经丧失了那一股勇气和不屈。我虽正直风华,内里已老朽年迈,这长安城太多苍凉,吹的叫人冷漠。
我原来以为不是我改变了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改变了我。
如今看着那状元郎,我忽然觉得他还有无限希望,无限可能。我们的未来是不一样的。
可惜我现在才知道,原是我被磨平了棱角,丧失了那一份锋芒。
这长安城,埋葬了太多枯骨。
谁还记得当初那一份兼济天下的傲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