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金钗锦衣朱颜笑,多情总被无情恼。来年春林有虎啸,水激十里风潇潇。
01 前尘
天界有位灵尊大人,统掌灵族一脉。灵尊大人出身矜贵,他的母后是闻名天界的美人,更是天古虎族的女帝。
那时候的白敖还是个少年模样,少年脾气大,在偷听到母亲有意让他和沐岫鹿族的继承人喜结连理后,不服气命运的安排,便私自易容下凡要去亓灵山见见这位所谓的漂亮丫头,也想将自己并不准备早早成亲的意愿告知于她。
去的那天阿奈在林间采晨露,白色的玉簪将头发松松一绾,垂下来一络。
白敖过于心急,低头按着地图找沐岫一族时,被这玉簪上的晶石光芒扎了眼,就那样歪歪扭扭地跌落在了阿奈面前。
阿奈到底是继承人,良好的教养和风度,让她压住惊恐没爆粗口的同时,将眼前人扶了起来。白敖揉着隐隐发疼的后脑勺,抬眼就怔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清秀的姑娘,杏眼水汪汪地和眉低垂着,春光柔柔地从她的发间漏过,打在自己脸上,他一时间竟忘了道谢。
“公子,你还好吧。如果哪里受伤了,前面有药庐,要不要我扶你过去?”阿奈问。
白敖连声告谢:“不用了,不用了。姑娘,在下是来找人的,想问姑娘知道沐岫鹿族在亓灵何方居住吗?”
阿奈心思谨慎,亓灵山住的都是山间灵物幻化成的非妖非神之体。而沐岫鹿族向来修身养性,天性纯良无害,并不盛名于世,只是因为有些缘故被天界格外看重。
她若直白称自己并不知晓沐岫鹿族,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便淡淡说自己只是知道沐岫一族,但并不曾在亓灵山间见到过。
白敖看着阿奈转身要走,急忙忙追上又问:“那姑娘是哪个族类的啊?”
说罢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家与这里相距甚远,此次出游是初来亓灵山,可否暂住一宿,来日定当重谢。”
阿奈装作没听见,在山势极为陡峭的一处化身为鹿,隐没在了曲曲折折的山洞之中。回去之后便通报族长,全族就在亓灵山一带踪影全无了半月有余。
白敖想偷偷跟着阿奈走,可在纠结是否唐突无礼中,阿奈早没影了。他苦寻无果后只得回了九霄之上。
然而在白敖回到天庭的几十年间,沐岫一族经历了一场浩劫,这也使得他俩的婚事完全被抛在了两族人脑后。
那日阿奈在回族的沿途山洞里看到一汪水潭,这水潭素日里她也见过。只是突然水中银光粼粼,好似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盘旋游动。
突然一条银鱼儿跃出水面,水花溅到阿奈脸上,她打了个喷嚏,佯装生气,用后蹄撩了一下水面就走远了。
那银鱼儿在阿奈走后蛮失落的,它孤苦伶仃一条鱼,啊呸!是一条蛟龙,自从被魔使带到这个巴掌大的水潭中已经月余了,没个人气儿更没个灵气儿。
他合族老少被魔族抓了个精光,堂堂龙族的表亲居然臣服在魔爪之下!
新上任的魔王野心勃勃,正巧又碰上他父族懦弱无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支据说实力强大的灵族收编了。
烛郁是他的名字,他本来的名字简单又难听,只是魔王看他在蛟族中天赋异禀,又没有难以掌控的家世,便有意扶持他做蛟族族长,随口赐了这名字。
这次来到亓灵山,若是他所猜不错的话,是想让他在天灵地秀的山中滋养修行一番。魔族气息浓厚是进不了沐岫鹿族圣地的,自然也就无法取到只有继承人身上才能凝结的灵印。
亓灵山是现存不多的灵山之一,灵气充沛,于是很多灵物在此安居繁衍。
沐岫鹿族作为留存下来不多的上古灵族的一支,天生极其擅长采纳灵气。而让他们避世而居的原因恰恰不是他们的习性,反倒是怀璧其罪的充沛灵力。
这支鹿族与别的灵族修行方式不同,其他山灵修为在丹田,在灵海。而他们的灵气可以在肉体之外结成灵印,灵力越强大,灵印也就越精深。
新上任的魔王正是看中了鹿族的这个法宝,若是有了灵印,以灵印主人献祭,魔族直捣九霄易如反掌。
其实天地间有此间法力的宝物虽说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区区一个灵族继承人更容易对抗罢了。
烛郁此时还并不知晓自己将会与鹿族继承人有什么纠葛,若是一个人连活下去都很艰难,他就不会想过多善恶是非的事情。后来的几年他修为突进,阿奈觉得这银鱼儿好看,不时来同他玩耍几次。
直到这一年隆冬,厚雪积压了山路,阿奈被憋在族里许久未曾出去,等到她再到水潭时,烛郁已经不见了踪影。
也是在这一年隆冬,烛郁犯下了他这一生中最大的过错,魔使发现了他和阿奈的频繁接触,让他在平日和阿奈戏耍中窃取了她身上的锦襄。
正逢亓灵山五年一次的山神祭祀,各族都聚集在了亓灵台下,沐岫鹿族也不意外。与此同时,鹿族圣地却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
魔使交给烛郁一个黑匣子,让烛郁易容成阿奈的样子混进了看守疏松的圣地之内。
因为关于沐岫鹿族的消息实在有限,魔族瞒着烛郁在匣子里面放了一只魂蛊和魔王的分身,想将鹿族翻个底朝天,找出灵印。
后面发生的一切完全脱离了烛郁的掌控,黑匣子进了圣地之后自动开启,只见一股黑眼迅疾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烛郁意识渐渐迷失,那股黑烟推动着他向前,化形蛟龙,然后是无止境的屠杀......
阿奈开完无聊的祭祀山会后,和同族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他们慢慢离圣地越走越近,也即将面临他们毕生难忘的阴影。
血流在圣地的每个角落,没化形的小鹿躺在血泊中,有的在抽搐,有的已经冰凉僵硬了。化形的那些老人们,毫无生气地堆积在一起,他们被烧伤得面目全非,有些生前仿佛遭到过拷问和虐待。
整个鹿族惊悸了,阿奈从难以置信到发疯,她冲进去还未燃烧殆尽的火场,去寻找还有一线生机的族民。
夜间满天星子,沐岫鹿族的幸存者们面容疲惫悲恸地坐在地上。死去的族民已经安葬好,他们也准备寻找下一处居住地。
阿奈的弟弟安详地卧在阿奈怀中,只是闭合的双眼再也见不到如此澄澈的星空了。
魔族洗劫一空后还是没有找到灵印,抓来的鹿族俘虏在酷刑残害下说出了灵印并不放在族中,而是在阿奈身上。
若不是阿奈主动结印,在体外强行掠夺的话,灵印和继承人都会丧命。
烛郁蜷缩在角落里,他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这几日他夜里都睡不着,总感觉自己泡在血池里。
他不敢回想那些幼鹿死前因恐惧放大的瞳孔,它们跟阿奈的那么像,就像,就像他亲手杀了阿奈一样!
可是阿奈比想象中都要更坚强,她和族长安置了族人,就决心上九霄之上提升修为,一洗灭族杀亲之恨。
况且九霄之上神气笼罩,那魔头很少有可能冲上天庭,真有这么大本事,也不至于拿她一个小小的沐岫鹿族开刀。
02 不是风动,是心动
刚来九霄的下届灵物可能会惊讶于这里的素雅,天庭并不像传闻中金碧辉煌,反而云烟缭绕,不见前路。
阿奈小心翼翼地跟着介绍她来的山神大人进了玉辞殿,那里有神使负责教习心法和兵术八卦。
白敖从亓灵山回来之后,先是因为私自下凡被母后责罚了一番,后来被子宥真君带去闭关了二十年余。等他出来的时候,亓灵山上那个小丫头只在梦里有个朦胧的影子。
直到这次神使考核,新胜出的那姑娘长身玉立在他面前时,溪水前的惊鸿一瞥又乍然浮现到了眼前。
阿奈没见过没有易容的白敖,她只是满心欢喜自己能够拜师灵尊大人。这是几年来在血海深仇的压抑下,终于绽放出了淡淡的一抹微笑。
而白敖压抑住心中不自觉的悸动,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心潮暗涌地将自己灵殿的神符交给了阿奈。
这一头的魔窟里,魔王野心不死,他身上魔气浓重,上不了九霄。而烛郁本属灵族,并不受到太大限制。
但是这没用的东西自从亓灵山回来后就蔫儿巴得很。他让魔使威逼利诱不成,只能将其封印了过往的记忆。
烛郁呆傻地坐在大殿中,魔王告诉他,蛟龙一族被天庭抛弃,幸得有他庇护才能残存于世。这些记忆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因此近来他久久不能心绪平静。
魔王看到烛郁内心有所动摇,趁机让烛郁机缘巧合下看到阿奈的画像。烛郁头痛欲裂,脑海中似有一些没头绪的记忆翻涌着。
魔王告诉烛郁,正是阿奈为了一己私欲蓄意接近他,在蛟龙一族埋下与天庭作对的罪证,迫使蛟龙族沦落至此。
烛郁从刚开始的怀疑痛苦,到渐渐接受。在魔王的安排下,烛郁也潜入九霄,成了灵犀宫的一个小神使。
九霄之上,灵尊大人从一开始的欣喜日常,到近日里频频皱眉。殿里的仙娥不知道是哪位不长眼的又遭了自家灵尊大人的嫌,但阿奈却是清楚得很。
她也很无奈,她在鹿族是继承人,来到九霄之上也通过了神使考核,还取得了头筹。独独这烧水煮茶,讨好人的本事是一个都学不来。
“你不用干这些,早早回去练功吧。”
白敖一脸愁容地盯着地上那一堆天帝送的白玉青花七釉瓷瓶......碎片。
“大人,阿奈错了,阿奈这就收拾,大人要喝茶吗?”阿奈无辜地站着。
“不用不用,果子吃多了,还不渴。”白敖连忙微笑婉拒。
又一个人低声嘀咕着:如果不是你四次都把刚煮好的热茶递给我,顺带着处理了那一套茶具,本尊也不会足足三日未进过水了。
“可是大人说过练功不能急功近利,阿奈近日学的心法每日都要练过三十六遍才停的。也是大人你自己说我练的太多,万万不要走火入魔了,大可以找点别的事情打磨打磨心性。”
阿奈垮着个脸,瞟了一眼白敖的脸色。
毫无疑问,白敖也垮着个脸,白敖内心一万遍呐喊,我是想让你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天天修灵修的快悟了!
是的,阿奈真该好好看看白敖。据不完全统计,灵尊大人最近两年换的天衣数量和款式足足是从前大小宴会和日常所穿衣服的总和。就连霓裳殿的织女也觉得灵尊大人莫不是孔雀精投胎,想开屏了。
无奈之下,白敖只能亲自出马,他连着几日将手头上的公事忙完,打算带这个傻丫头好好逛逛天上,看看人间。
御剑飞行的阿奈觉得今日风神送的风真清爽,脚下的山川江河蜿蜒流淌,或奔腾,或潺潺。
他们落脚在一个繁华的城镇,白敖很久之前游历的时候还来过人间,可是沧海桑田,现在的人间改朝换代了许多次。
白敖刚开始自告奋勇,说要让阿奈好好感受一下烟火气息,阿奈满脸都是我不信你。
果不其然,俩人在白敖的坚持下,飞了三天两夜也没有落脚。那个所谓的白敖口中的繁华都市已经成了一片沼泽,俩人神情凝重地看了两眼后,拔腿就走。
阿奈无奈地说:“大人,还是我来吧。咱俩刚刚要是在那儿落了脚,就只能泥地里啃草了。”
于是俩人再又一番风尘仆仆后,终于落到了这里。刚在郊外挨了地,阿奈就扯着白敖往山上去。
白敖越来越搞不懂阿奈想做什么了,等到他看到了一个山寨前面挂着几个人头,他急忙拦下阿奈。
“你傻了!我们是去逛镇子,不是来打打杀杀练灵力砍人头的,不是,灵力也不是这么练的!”
阿奈心觉他要坏事,急忙捂住了白敖的嘴。
“不是!进城需要文牒啊,我们这么冒冒失失进去,会被拦着住大牢的。”
“那我们直接落脚在城里就好了啊。”白敖挣开阿奈的手,轻声说到。
“可是我们没钱啊。”
“变些钱出来不可以吗?”来自一个高贵大人的真诚发问。
“大人,您是在说何不食肉糜?”
“......那是什么好吃的?”
阿奈无声叹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变的钱又不是真钱,小摊小贩也很不容易的,我的大人!”
“所以......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些人都是顶天的恶人,可恶到比起来魔族也不逊色几分,那些人头都是下面城镇里无辜百姓的人头。我从前和阿琪出来玩儿,每到一个市镇旁,就去把当地的土匪窝给捣了。这样又有文牒又有钱,等走的时候再把剩下的钱偷偷扔给几户穷苦人家。”
白敖没去问阿琪是谁,他掌管灵界,对人间的事务并不干涉,陌生了点很正常。
但是每支灵族的一举一动却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当年沐岫鹿族出事,他本想亲自安抚,却被真君唤去闭关修炼。
只是他没想到,亓灵山巧遇的丫头正好就是从前那位与自己有着姻缘关系的鹿族继承人。在九霄见到阿奈且知道她身份后,白敖查了灵谱上数十年前沐岫族的那场血腥。阿琪是阿奈的弟弟,一只年幼十四岁,尚不能修成人形的小鹿。
白敖有意转换了话题,阿奈刚刚捂他嘴的手还紧紧被白敖拉着:“那个,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们收拾完他们,你带我去吃好的。”
噗嗤一声阿奈笑了,她从来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灵尊大人也会有这么无能的时候。
他们修灵的人就算是想要匡扶正义,也不能干涉凡人性命,但为了这些人不能再为非作歹,只能把他们的记忆抹除,再绑了偷偷送到衙门。
好一顿折腾之后,阿奈和白敖拍拍手,从监牢后墙根走了出来。此时又有一群土匪被五花大绑在狱里,看守的兵士半个时辰才会醒过来。
阿奈和白敖全身都是沉甸甸的钱袋子,其余剩下来的钱都放在灵袋里。
夜市繁华,这里民风开放,是少有的景象。“唔唔......嗯,看来这几年有个不错的皇帝。”牛肉饼塞满了阿奈的嘴,还堵不住她高兴的一直要说话的欲望。
白敖对其他吃食并不感兴趣,唯对烧鸡情有独钟。然而阿奈及时阻止了他想在大街上啃烧鸡的不雅行为,毕竟灵尊大人自己不要面子,她还是要的。
在人间游耍了数十日之后,白敖和阿奈启程回了九霄。到了临近正门的时候,白敖剑锋一转,朝西飞去,阿奈下意识抱紧了他,白敖一只手轻轻与阿奈的两只手相叠。
“我们不回九霄吗?”
“嗯?带你去看个地方。”
白敖御剑速度很慢,阿奈却也没有挣脱环住他腰的手。慢慢的,一条银河铺展在他们面前,星子密布闪耀,满目都是银辉灿烂。
阿奈这几年忙于修灵,并没有在九霄附近观赏过,她看到这条星河的瞬间,仿佛被拉回了那个残酷的夏夜。其实残酷的夏夜之前是很多美好的夏夜,阿琪没有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个经常望着天空数星星。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人间有个关于星星的传说。”白敖开口问。
“传说人去世了会化作天上的星辰,历代守护着还在世间磨难的亲人。”
阿奈知道白敖想要安慰她,不止这一次。她也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白敖会毫不犹豫地去杀了魔王。
可是......活在仇恨和血腥里的人永远得不到纯粹的快乐。况且把白敖拉进这场漩涡中,就远远不止个人仇恨了,而是整个灵族和魔族的对抗。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03 变故
两人从银河回去后,再也没有谈过关于阿琪的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阿奈闲了还是会给白敖的瓷器们带来些意外的惊喜,白敖也总会给她翻个白眼,云淡风轻地把事儿掀过去。
只是近来几日,阿奈好像有了别的乐子,白敖明显感觉阿奈找他的次数少了。灵犀宫老跑来人叫她出去,她一出去就是整日整日的不回来。
白敖非常不爽,有一次阿奈刚要出去,他就把阿奈叫了回来让她背心法。说来也怪,阿奈刚被叫走的那几次,每次回来都是快快不乐的样子,这几次却格外心情愉快。当然......灵尊大人也就更不爽了。
阿奈嘴上滚瓜烂熟地背着心法,神思已经游到了天外。她前段时间去灵犀宫借东西,认了个朋友。那朋友唤作烛郁,怪阴鸷的名字,但是人却十分有趣。
烛郁也是从亓灵山来的,他同阿奈说,自己见着她的那一面,就仿佛嗅到了亓灵山的春风。说完就把一包腌制好的笋干送给了阿奈,笋干不是亓灵山的特产,但却是沐岫鹿族的最爱。
阿奈十分愉快地就交了这个朋友,将笋片蹦蹦跳跳拿回来之后献宝一样让白敖尝了一些。
白敖后来知道了是灵犀宫那个小王八犊子送的后,咬牙切齿地想,以后得操练操练厨艺了,这丫头竟然傻到几包笋片都能哄走。
烛郁和阿奈走的越近,就越怀疑魔王的说辞。就算以一个正常人的眼光看,也断不会觉得阿奈是那种灭人族类的恶人。
魔王心知烛郁对阿奈已动了真情,而阿奈这几年的修为也足以和现形的烛郁一战。有些棋子如果利用不好,那么毁得有价值也是一种很好的法子。
中秋那天,白敖和阿奈在殿外观赏圆月。清风缓缓,阿奈没多久就支撑不住频频眨眼,白敖小心地将她的头扶在自己肩膀上。
暗处的烛郁不禁握紧了拳头,魔王派人告知他,如果他不狠心杀了阿奈,就对不起整个蛟族老少。
若是被情所困,他倒可以指条明路——天上有个往生池,用于惩罚犯错的天神。将他们贬为凡人,直到功德修行圆满,才能重返天庭。
等到他们前尘往事消尽,心中了无隔阂,自然就没有什么仇恨可提,只是蛟族烛郁是肯定回不去了。
烛郁只需要把阿奈带到往生池那里,俩人跳下去,便轻而易举可以在凡间做对逍遥夫妻。
烛郁自以为是自己放下了仇恨,可是魔王如意算盘打得一流。只要阿奈丧失记忆下了九霄,他就不愁蛊惑烛郁让阿奈把灵印献出来。
烛郁握紧手中的玉带,那是能把他俩牢牢栓紧,不被往生池冲散的关键。他看着白敖将阿奈抱回屋中,等了许久后偷偷轻扣了窗户。
阿奈睡眼朦胧地从屋中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嘴糕点。她正要吐出来,烛郁急忙开口说到:“是我!烛郁,嘘!”
“你来干什么?”阿奈一脸疑惑,并忍着不快将那几口糕点吞了下去。
“来给你过中秋啊!咱们灵族在亓灵山每到夜里不是要围着湖跳舞嘛。走,我找了特别好看的一座池子。”
什么啊,大半夜找人跳舞,而且他怎么会知道沐岫鹿族喜欢中秋夜跳舞啊,阿奈怀疑地腹诽着。
“不了不了,不去了,我困死了。再说,这都过了十五了,现在已经十六了。”说完扭身就要回去睡觉。
没等她走进屋门,身子就渐渐不受控制歪倒了下来。烛郁将阿奈小心地扶出殿外,现出真身把阿奈驮到了往生池边。
就在他要带着阿奈往下跳的时候,白敖及时赶到。轻轻松松把阿奈抢回来之后,顺带着一脚把烛郁踹了下去。
回到大殿,白敖和阿奈闭门商量了许久。夜间时分,阿奈匆匆下了九霄。
亓灵山现在正逢上雨季,若是烛郁被往生池打回原形,偌大一条蛟龙在山间还是容易找寻的。但若是往生池的灵力反噬,烛郁直接变成了一条银鱼,接下来的计划就有些麻烦了......
所幸阿奈对亓灵山的地势比较熟悉,天光还未放明的时候,阿奈就在山间找到了烛郁。
这厮的修为居然高到从往生池跳下来还能保持人形,她将玉带缠绕在俩人手腕上,顺势闭眼躺了过去。
混沌中,有人将他们晃晃悠悠地抬着走了一段山路,按着阿奈的估算,应该已经到了亓灵山山界外面。
那些人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又过了一会儿。阿奈嗅到了极为厚重的一股魔气,再醒来时,她和烛郁躺在一个山洞的石板床上。
环顾四周没有魔族人的身影,阿奈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果然灵力被封了几分。烛郁到底不如她灵力高深,现在还没醒过来。
“你小心点儿,外面有人进来了。”白敖分了灵识在阿奈耳边低语,阿奈迅疾躺下装晕。
“他们怎么还没醒?”一个浑厚的声音问到。
“许是往生池水威力太大,再加上舟车劳顿,他们俩现在就是放灵力的瓶子,啥也不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
魔使和魔王相视大笑,随着一股灵气的注入,阿奈全身筋骨舒展开来,灵力也回到了巅峰状态。
“灵族有人叛变。”白敖低沉的声音在阿奈灵海响起,虽然两人不难猜出,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亓灵山神。
阿奈缓缓睁开了双眼,装出一副朦胧无知的模样。烛郁没过多久也醒了,他比阿奈更安静,即使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也没有多问什么。
魔王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哄骗阿奈是魔族圣女,灵力超常,还将阿奈封了魔族公主。声称天族不分青红皂白,只因为魔族的身份,就多次攻打意欲交好的魔族,还将公主的母亲迫害致死。
阿奈从刚开始的装不信到现在装动摇,最后天天主动去魔王面前献一份“我与天族鱼死网破”的忠心。
魔王看着法子有效,这边又鼓动着烛郁让烛郁驮他上九霄。
眼看着魔族大会越来越近,烛郁除了日日接受洗脑外,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动作。
魔族攻上九霄那一天,数百只蛟龙腾空而起,魔王正坐在烛郁身上。阿奈在魔族与九霄的割裂处,全身泛着白光,随着身体灵力的流失,魔族和九霄之间的裂痕被逐渐消融。
魔王的脸上渐有喜色,先锋队伍飞过去了,中队飞过去了,后队飞到一半的时候,裂痕突然闭合。本该因为灵力献祭衰竭的阿奈却在裂痕将合的最后一瞬闪了进来。
白敖将自己的母后所赐的和胥玉给了阿奈,让阿奈好好给魔王大人演出好戏。
魔王在队伍前方还沉浸在冲上九霄的喜悦之中,不过片刻,白敖已经率领灵师在三面环住了魔族大军。
灵师慢慢缩小了包围圈,除了魔王领的精锐队伍,魔族的兵力已经愈渐式微。
阿奈和白敖合力交战魔王,火焰雷鸣之间,只见烛郁仰天一啸,躯体迅速膨胀起来,长尾紧紧缚住魔王,然后化作一团血雾。
阿奈伸出去的长戟还未收回来,她在轰鸣中真真听到了一句:“亓灵山的水真干净。”
魔族大军溃散开来,白敖处理了两族事务。再找阿奈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阿奈一个人回到大殿后消沉了两天。大仇得报,她却并没有释然的愉快。她知道烛郁一直在骗自己,她也知道......烛郁从往生池跳下来根本没有失忆。
灵犀宫仙人的拂尘是经过赤炎金猊兽的烈焰炼化过的,烛郁跳池之前偷了出来。原本打算跳往生池的时候蔽住自己,他不想再稀里糊涂被人利用,他想清清楚楚地喜欢阿奈。
九霄之外战火的硝烟已经散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阿奈也启程回了亓灵山。
04 来生
碎金的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里漏下来,沉香矮桌,白衣男子坐在光影斑驳的那一面。而桌子对面的那个人整个陷进昏暗里,面容看不大真切。
“你确定要走?”昏暗里的人问。
“如果没有她,就是做神也是长夜难明,更长梦短。”白衣男子停盏起身,纵身一跃,便入了那万丈红尘。雪白的缎带在浓雾里穿梭,融进了泱泱的碧绿中。
“不许动,白敖,你输了。”一只鹿气急败坏追着前面的老虎。老虎左闪右闪,眼看就被追上了,往前冲了几步又将小鹿甩在身后。
那虎哪有传说中威风凛凛的样子,扭头对着鹿叫:“哈哈,来追我呀,你啊,笨!”
阿奈整只都不好了,什么啊!明明说了不许动,还耍赖,这种东西怎么会是山中大王,亓灵山山神这名号真是扯。
跑的不能自如喘气了,阿奈心生一计,就势摔在地上:“啊,嘶~啊啊痛......”接着她闭上了眼睛。果然不过一口茶的功夫,白敖乖乖奔了回来。
轻轻推了阿奈几下,看没有动静,使坏地慢慢凑近阿奈的脸:“呼~呼呼,不起吗?再不起,不起,嗯~”
“啊啊,啊!我起了,你走开!”阿奈顺势踹了白敖一脚,她最怕痒了,那厮用硕大的爪子直挠她肚皮。
白敖疼得直跳脚:“不是吧,我救你哎!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看着阿奈气恼着跑远了,又没皮没脸跟了上去。
等到冬至,低洼处生了一堆篝火。白衣男子明明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生生却有了八婆的气质。
他戳着怀里卧的那头鹿,絮絮叨叨地数落着:“让你现出原形在水里扑腾抓鱼,这下好了,感冒了吧!”
亓灵山的岁月很漫长,白敖放弃了灵尊大人的神位,将天古虎族和沐岫鹿族的姻缘续了下去。他承接了亓灵山的山神之位,在山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灵族婚礼。
日头西落,鹿鸣虎啸,漫山遍野是玫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