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01

北平齐家,书香门第,底蕴深厚。如今时局动荡,却也成了不少人拉拢的对象。正赶上齐家老幺齐煜生辰,金银玉石、古玩字画等物被有心人送到他手上。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些许微暖的灯光也已亮起。齐煜慵懒坐于红木椅阖目养神,听到开门声方抬眼看向来人,“是什么宝贝,竟能让宋老板亲自跑这一趟?”

宋闵与齐煜打小一块长大,如今继承了家里的典当铺子,知道齐煜喜欢古玩,偶尔会给他带点好东西。他闻言推了推金丝眼镜,笑眯眯的模样像个狐狸,同齐煜谈笑道,“我可担不起齐小少爷的一声宋老板。我收到了一幅奇怪的画,忍不住想拿给你看看。”

言讫,宋闵将揣在怀里的筒拿出来,从里头抽出一卷泛黄了的纸。

展开来,画中女子凤冠霞帔,一袭盛装比牡丹还富贵,眉眼被细致描摹,甚是灵动,画中人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明明纸面泛黄,画上的颜色却鲜明夺目,上头没有任何藏家的印章,只落下了“齊煜"二字。

齐煜半点没有宋闵小心翼翼的模样,捏着这幅画翻了个白眼,“宋闵,你拿不出我的生辰礼物,倒也不必这般送我个美娇娘吧?做旧了纸张用最新的颜料,你是不是憨?”

“我至于这般开你玩笑?”宋闵无奈,“我昨日随手给一乞丐一白馒头,他塞给我这幅画便跑没影了。也不知是谁要通过我这手送你这个,你且先收下罢了。”

齐煜被家里人保护的挺好,心里厌烦外面那些人的勾心斗角,本想直接不给脸,对上画中那女子的眼睛却是愣了愣,有些烦躁的起身,懒懒应答道,“成吧。”

齐煜回到齐家,随手将那画丢在了书桌上。

这天夜里,齐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那女子坐在他床边,笑意盈盈地唤他——齐煜

“夫君。”

哐当——

这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齐煜猛一睁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不由得在心里微微松一口气,转头却看到房间影影绰绰好似有鬼魅夜行。

“谁?”

02

对方没拿稳东西,啪嗒一声,钢笔掉在了地上,滚到一边。

齐煜开了灯,却没看到任何人。书桌上的画好似被风吹开了,平摊在桌面上。

齐煜到书桌前定睛一看,那画中女子的衣袖上,新沾上了一点小黑点,像是墨水。

齐煜自诩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新青年,断不能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搁这儿玩聊斋呢?”

他冷哼了一声,威胁道,“给我出来,不然就把这幅画给撕了。”

话音刚落,身上猝不及防就多了一个人,一时不察直接被扑倒在地上,满头翠钿流苏在他脸上晃。

“我叫,苏婳。”她好似许久未开口说过话了,带着些暗涩与陌生,又偏偏很认真地解释,“是「既她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于人间」的那个婳。”

是她自己在小书生的书卷上看到的。

她认真地注视着齐煜的脸,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

齐煜皱眉,“你在看什么?”

苏婳眨了眨眼睛,“你和小书生长得一模一样,脾气倒是截然相反。”

“你一一“齐煜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了敲门声,夏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齐小少爷,还没睡呐?天很晚了,快休息吧。”

夏妈虽说是下人,但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着齐煜从小长大。

齐煜对她也很是尊敬,忙扬声应,“马上。”又低声对苏媚道,“你还不快从我身上下来?”

苏婳这才反应过来还倒在别人身上,脸一下涨得通红,麻溜地离开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便把我当画中精怪罢了。”

苏婳声音清清冷冷,若山涧寒泉,似乎带着化不开的愁苦,她抬眸看他一眼,“我也是今日才发觉,自己能出来的。”

齐煜想简单粗暴地叫她待在画里不要出来,但看她那副模样,分明也没作楚楚可怜的姿态,却不知怎的就心软了。

“你是什么时候的妖怪?”

“嗯......元昭年间?”

齐煜有点迷惑,他印象中的历史上没有这个年号。也许需要去查一查一一他这般想着,继续问道,“你认识我这张脸?”

“便是他把我画出来的。”

03

门外的夏妈又不放心地催了一催,齐煜关了屋内的灯,就着月色,继续盘问对方的情况。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很俗套的书生小姐的故事。

齐家村的书生与富商苏家小姐暗生情愫,正值书生应考春闱,便与苏家约好中举后来迎娶苏小姐。还在途中偷偷画了人家身着嫁衣的画像,把画像当成苏小姐倾诉衷肠。

思念与情谊的浇灌,苏婳便是在那时有了灵智。

不料待书生及第回乡,却得知苏小姐因父亲逼婚投湖自尽。一时悲愤不已,原本温润如玉的人啊,却是借酒消愁消极了好一阵子,整日对着画絮絮叨叨。对着画絮絮叨叨

直到上任当了县令,才重新振作精神。他把画挂在了书房里,苏婳呆在墙上,看着他处理公文,看着他与那些达官显贵有了冲突。

“饶是如此,他难过了也只是对着我说说话罢了。”

月光透过窗,在苏妯睫毛上结成霜。

毕竟那时的苏婳,也只能呆在墙上,静静地聆听,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她就被收了起来,眼前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只言片语拼凑出小书生得罪了旁人,被罢官打死的事实。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够替他难过。

再然后便是不知多久的沉睡,到如今醒来。

苏婳的讲述很平淡,好似随口说出来的故事,但齐煜看着她的脸,却为她感到心疼。

这一份心疼到了嘴边是一声叹息,还有一句允许。

他盘腿坐在床上,托腮道,“你若真想出来玩,明儿我帮你想想办法。”

“真的?”

苏妯的眼睛亮起,眉眼弯弯,轻声道:“多谢。”

04

齐煜把画带到了宋闵那里,毕竟这幅画也是宋闵拿过来的,再说了,在这个北平,除了齐家,齐煜也只信任宋闵这个从小到大的兄弟了。

“嗬,还真成你的美娇娘了?”宋闵啧啧称奇,顺带调侃了齐煜一句。

齐煜扫了一眼苏婳的装束,皱着眉头问:“你这身能换下来吗?”这年头,结婚都不兴穿这样了。

苏婳没试过这些,伸手拔掉头上的翠簪步摇,叮叮当当地全放到桌上,长发如黑瀑般放下。

宋闵职业病发作,在一旁研究了起来。

齐煜则丢给她一套衣物,“你去里头换一下。”

苏婳迷茫地接过,到里屋去磨蹭了不知道多久,等得齐煜都无聊到跟着摆弄起一只步摇上的流苏,才隐约听到开门的细响。

墨绿色旗袍用苏绣绣着花纹,立领更显天鹅颈,剪裁意外的合身,勾勒出婀娜身姿,黑色皮鞋露出纤细的脚踝。苏婳有些不安地抿抿嘴,她不习惯这种露出身体部位的服饰。

齐煜看得呆了一瞬,反映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夸了一句,“很好看。”

苏婳听了有些开心,小书生夸她了,夸的不是苏小姐,而是她苏婳。

苏妯拿起一支簪子自己给自己盘了个头发,又把其余的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还用了一个宋老板友情提供的箱子装上。

宋闵有些好奇地问,“你要怎么解释她?”

齐煜看了一眼宋闵,“你远房表妹。”

孑然一身的好兄弟就是这么用的。

05

齐煜带苏婳去听戏,苏婳没见过汽车,拽着齐煜的衣袖不松手,和齐煜一起挤在后排。

齐煜其实不爱听戏,咿咿呀呀地他听不懂,看了只想打瞌睡,只是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好玩,便带着苏婳来看看。

不曾想苏婳竟是听得津津有味,齐煜偏过头跟她咬耳朵,“你听得懂?”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畔,叫苏婳耳朵发了烫,她有些赌气道,“我在小书生的房里挂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听得懂。”

齐煜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苏婳看了一眼没看懂,倒觉得挺好玩的,唇角带着些笑意,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戏台上。

齐煜看着她,目光深邃,她一直说着小书生,可他又不是那个小书生。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被她吸引,但被别人无意识地当了替身,到底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听完戏后,俩人没有坐车,并肩走在路上。

苏婳对街上的新鲜事物都好奇得紧,齐煜难得能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那是什么东西。

暖色的灯光笼罩,更添温馨氛围。

“小书生,我今天好高兴。”

06

齐家老幺身上没什么担子,闲时颇多。如今不去把玩古董搜集字画,却是天天来宋家当铺接那个苏小姐。

城里也传着些风声,说齐家老幺与宋闵那个表妹走得很近,恐怕好事将近。齐夫人也旁敲侧击过齐煜,被齐煜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齐煜给苏婳置办了许多衣物,各式旗袍、国外流行的洋装裙子、甚至还有少年小西装。苏婳容貌映丽,在齐煜看来穿什么都好看。

他热衷于此,避免苏妯再去穿上原先那身衣服,这会让他有种莫名的惶恐。幸好苏婳总是很配合,而随着相处的增加,两人的距离也渐渐拉近。

她会在齐煜故意逗她的时候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也会在齐煜买鲜花送给她的时候红了脸颊。

“你们如今......这般放浪的吗。”惹狠了便在一旁小声嘟囔。

齐煜厚着脸皮道,“不过是君子好逑罢了。”

这天齐煜被她拉住不走,只为了让买糖画的老头做个龙凤呈祥。

在苏婳小心翼翼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糖时,齐煜突发奇想,问道:“这样纸上会沾满糖浆吗?”

把苏婳问的愣在原地,手上的糖瞬间不想吃了,撇撇嘴举到他面前,“那还是给你吃吧。”

齐煜笑着直接咬上去,一个龙头瞬间消失,苏婳看着面前放大的那张俊脸,她觉得她好像有心脏在砰砰直跳,没吃糖画却甜在了心里。

有晚风将对话送向天际——

“晚上记得帮我看看沾没沾上糖呀......”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07

齐煜很高兴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但在苏婳每每称呼自己“小书生”时都窝着一团火。

“你为什么总是喊我小书生?”

“因为你和小书生长得一样,名字也一样呀。”苏婳坐在齐煜的书桌上,歪着脑袋不解道,“你肯定是小书生的转世,我不会认错的。”

齐煜反问道:“那你觉得,我除了名字和长相,还有什么和那个小书生一样的吗?”

苏婳沉默了。

的确,他们太不一样了,齐煜多么肆意潇洒的一个人啊,和谦和隐忍的小书生一点也不一样。她陪着小书生那么久,甚至有段时间,恍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苏小姐。可史书上找不到元昭年,更何况小书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令。除了这个名字、这张脸,她再也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了。

“别叫我小书生了,喊我齐煜好吗?”

他的怀抱很温暖,在耳畔的请求叫苏婳推不开。

她只是一幅画啊......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呢?

08

近日有些不平,岌岌可危的平衡之下暗潮汹涌,已经有些人等不及要做出行动。

齐煜带苏婳出去玩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齐煜从不在苏婳面前谈论这些,但苏婳总归能听到些只言片语,她心里不放心,抓着齐煜的手央求他带着她。抓着齐煜的手央求他带着她

“反正我也不占地方,你随便把我折起来放口袋便好......”

“你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啦。”

话音刚落,如羽毛般轻柔的吻覆在她唇边,齐煜笑着说,“真好。”

于是齐煜开始随身携带着他的美娇娘。

各方势力都在逼着齐家站位,而在齐家摆明态度的那一刻,拥有盟友的同时也会拥有更多的敌人。

齐煜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实际上心里门清。他本以为那些人应该会更加谨慎一些,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

在踏上车的那一刻,汽车的前端骤然爆炸起火,他只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软玉在怀扑倒他的模样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初见之景。

苏婳第一次使用作为精怪的能力,她不能再眼睁睁地让齐煜遭受这样的遭遇。

当初她救不了小书生,可如今,她能救齐煜了。

这样就足够了,苏婳。

她这般想着,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趁着自己还没被烧尽,唤了声他的名字:“齐煜。”

09

齐煜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毫发无伤。

他回想起昏迷前的种种,眼泪淌了下来。

他想,苏婳是纸做的,火烧在身上,该有多疼啊?

齐煜闭上眼睛,他还记得苏婳不小心磕到头时眼泪汪汪的可爱模样。

齐家老幺在经历这件事后一瞬间成长起来了。如同一柄被烈火淬炼完毕的剑,没了剑鞘,散发着骇人的寒光。

10

五年后的北平,齐家成了一只只猛虎背后的驯兽师。

而如今齐家的老幺,也是要让人恭恭敬敬地喊声“齐爷”的存在。

他房间里有一个箱子,里头是一套红色嫁衣。

若旁人问起,他说,“是亡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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