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你好,在下乞丐
一
“小慈,那个要饭的还在外面?”一个面容精致,穿着朱红色衣服的女人,慵懒的倚在三楼的美人靠上,问上来给茶壶添水的小姑娘。茶壶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紫砂器,没有任何花纹,但无论是懂行或者是不懂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没走呢。”添水的小姑娘叉腰皱了皱鼻子道:“一个臭要饭的,想要见姐姐,口气比天大,不知道姐姐是这城中的花魁,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一个乞丐在楼外面已经待了好几天了,一直说要见花魁。
“厨房有剩饭?”
“姐姐要是饿了,我吩咐厨房再去做。”
女人摇头道:“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剩饭,若是有剩饭的去拿些给他吧。”
“姐姐!”姑娘撅着嘴有些不满。
“臭要饭的前天那般顶撞赵公子,要不是人家赵公子性格好不跟他计较,要是我,早就让护院揍他了。”说起赵公子小慈的话夹子就打开了。
“看人家赵公子,家世好,人长得也英俊......最重要的是赵公子和那些富家公子不同,对姐姐一往情深。”说着说着小慈声音小了下去,脸竟然有些红了。
“小慈你说,真正深情的人怎么会来烟花之所寻欢作乐啊。”红衣女子轻叹一声问道。
“赵公子不一样的,赵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特别好,不像有些客人对我们呼来喝去。”
“女大不中留呀。”女子笑着捏了小慈的脸蛋:“赵公子万般都好,可惜我李安安不喜欢。我李安安不喜欢的人呀,万般皆好也没用。”
“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小慈问道。
李安安想了想道:“大概,已经没有什么男子能让我心动了吧。”
“赵公子都不行吗?”小慈问过之后自言自语的回答道:“大概是不行的,要不姐姐该倾心于他了。”
李安安敲了敲小慈脑袋:“去给人家送点吃的东西,态度要好,别让人家说不懂规矩。”
“知道了。”
李安安看向楼下那个年轻叫花子,那个年轻叫花子似乎也在看她。
像小慈这般年纪的时候,她也曾想过遇见一个书生,在金榜题名之后八抬大轿来为她赎身。
后来见惯了海誓山盟都变成辜负之后,她才知道,说话最好听的是读书人,负人最狠的也是读书人。
袅袅的香烟从鎏金的香炉里飘了出来,压下了满脑子的思绪。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李安安有些倦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二
小慈重重的把装了两个馒头的碗“砰”一声重重的放在了乞丐面前,气呼呼的抱胸道:“吃吧吃吧。”
“谢谢你。”臭要饭眼神有些呆滞,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要饭的看着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什么残疾。
反而是因为年轻、手脚健全,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养活自己,做乞丐才更让人瞧不起。
“谢谢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善良,换做是我,你就是饿死,我也不愿意理你。”小慈没有好气道。
“那就替我谢谢你家小姐,然后再谢谢你。”乞丐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几块碎银仔细擦了擦递给小慈,笑道:“不白要你的馒头。”
小慈一愣,这递过来的银子可是她整整一个月的禄钱,乞丐也这么有钱吗?
“为什么装叫花子骗人?”小慈有些生气。
乞丐好笑道:“我也没乞讨,你家小姐的馒头,我也给了钱,骗人又从何说起?”
小慈憋的脸通红,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天公也不做美,这时候竟然下起了小雨,想来更加生气,就怒气冲冲的把乞丐递钱的手推回去道:“我不收你的钱,你就是在乞讨,就是叫花子。”
“收了钱也可以觉得我是叫花子。”
雨逐渐大了,看乞丐执意要给,小慈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银子,跑回去取了一把伞送给乞丐。
“你叫什么名字?”小慈问道。
“余老三,叫我三哥就行。”
“你这乞丐,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你想叫我什么?”
“叫你余老三。”小慈笑着说道。
“可以的。”没想到乞丐居然答应了。
“余老三,以后万万不要再顶撞赵公子。”
余老三的瞳孔剧震,眼神中闪过绝望的神采,一把抓住小慈的手腕:“莫不是你家小姐倾心于他?”
“那倒不是。”
“这便是最好了。”余老三郑重的又从怀里摸出了几两银子塞给小慈道:“你家小姐身边要是出现了什么对你家小姐有非分之想的癞蛤蟆,或者你听说你家小姐倾心于哪家小白脸,要最先告诉在下,在下也好立马宰人......”
“倒是没有听小姐说喜欢哪家公子,但是想要吃天鹅肉的蛤蟆倒是有。”
“谁。”余老三表情严肃起来。
“大蛤蟆就是你,我家小姐是咱北水城的花魁,想追我家小姐的公子哥都排几条大街,你一个臭乞丐,我家小姐怎么会看上你。”
余老三松了口气,他是不是蛤蟆不重要,但是他不想看到其他蛤蟆。
小慈跑进了楼里跺了跺脚上的水,三楼窗口的窗户没有关,花魁却不见了。
街道上有几个没带伞的人脚下步履匆匆。
在细雨朦胧中,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
余老三撑开小慈送的伞,蹲到旁边药材铺的屋檐下,雨水顺着屋檐淅淅沥沥的滴下来,义无反顾的在地面上撞碎,像是一朵从地上开出的花。
被小慈唤做余老三的男人看着雨,看着雨中的一切,像极了一口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古井,内敛深邃。
三
早上的太阳很好,天上没有什么云彩,显得天空很高。
一早起来李安安就在化妆,对着铜镜束好头发,贴上胡子,接过小慈递上来的斗笠,佩戴好之后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轻轻点头。
李安安想出去散散心。
怪就怪李安安出落的倾国倾城,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往常她出门都会女扮男装。
“小姐,跟你说一件怪事。”下楼的时候,小慈凑近了小声道。
“前天小姐让我给楼下的乞丐送点吃的,结果啊,那个乞丐居然给了银钱,出手还很阔绰。”
“你收了?”李安安轻轻皱眉问道。
“他非要塞给我的,我没想要的。”看见李安安严肃起来,小慈很是害怕,带着点哭腔说道。
李安安叹了口气,敲了敲小慈的脑袋道:“下次不允许再犯了。”
小慈拼命点头。
“小姐不问为什么一个乞丐出手那样阔绰,也不问为什么那么阔绰还要去做乞丐?”小慈还是忍不住问道。
“人家高兴就好。”
李安安看着眼前的余老三慵懒的靠着墙打瞌睡,这是李安安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观察他,一股汗馊味从余老三的身上飘出来,脸上也有灰渍,小慈说他出手阔绰,但一眼看上去简直比乞丐还乞丐。
“公子,打扰一下。”李安安开口道。
余老三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女扮男装的李安安,最后目光停留在小慈身上道:“是你啊。”
“我这身装扮,叫我公子的你是头一个。”
“我家下人不懂事,那天的饭是请公子吃的,不能收钱。这是公子给的银钱,公子收好。”李安安把银子递给余老三。
“这是我和你家下人之间的事情,你不必多事。”余老三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挥挥手道:“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离开吧,不要打扰在下睡觉。”
“余老三,跟我家小......公子这般无礼。”
李安安也没有多说什么,把递出去的银子收了回去,对上乞丐那双格外透亮的双眼,她觉得余老三已经知道她是谁。
“听小慈说,您是为了等北水城的花魁?”
“是的。”
“见过她吗?”
“远远瞧过一眼,很美很美。”
“我便是李安安。”李安安心思一动,既然余老三看出来了,就没有必要继续伪装。
余老三摇了摇头:“不是。”
“李安安今日想以李公子示人,那便是李公子。”
李安安一愣,不禁笑了起来。
这余老三,竟是个有趣之人。
四
四海茶楼内,李安安和小慈走累了坐下来喝杯茶。
要说这四海茶楼为什么要叫四海茶楼,大概就是因为茶楼位置在北水城的中央,靠近码头,俨然成为南来北往商客旅人的休息之所。
四海茶楼内鱼龙混杂,是整个北水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上了年纪的人来这里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听上一天商客水手们添油加醋的胡侃,比听说书有意思。
“西北面的战局,兵马大元帅辛寄谋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从两面包抄,打的匈奴全线溃败,但据说匈奴从咱们大军的东面打开了一个口子,有一万多骑突围出来了。”一个身高不高,皮肤黝黑,颇为壮实的男人说道。
“大元帅用兵如神,手下精兵强将无数,那帮蛮子迟早要被大元帅收拾干净。”
“这句话说的就没有见识了,大元帅用兵奇正,攻城掠寨比拼军队正面的碰撞,大元帅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一位老者喝了口茶水说道:“但是,蛮子擅长马上骑战,尤其善于奔袭,本来速度就比我们快,咱们跟在后面,恐怕极难把这些残兵剿灭。”
“难道元帅会放虎归山?”
老者摇头:“蛮子败退的时候身上带着的粮草不多,这么多天,估计也用的差的不多了。蛮子唯一的活路就是一路上找他们接下来需要的粮草。”
“从蛮子突围的地方往北一百二十里就是北水城。眼看大元帅的大军精锐骑军已经兵分两路拉长了队形。"老者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V”字形:“这也是逼着蛮子往北水城来。”
“只要北水城能守住半天,大元帅兵马一到,就能把蛮子夹死在中间。”
众人皆愕然。
“那北水城能守住吗?”
“守城的只有八千步兵啊。”老者答非所问道。
“小姐,蛮子要来了?”小慈有些紧张。
“别怕,有守城的军队呢,守城的可是赵公子的父亲。”
“我听说啊,最近江湖上也不太平。”一个看样子像是商客的人说道:“都知道江湖上有最无敌的四大高手,近二十年从来没有人能在他们手下走过十招。”
“我听说两个月之前,有个年轻高手横空出世,竟然胜了四大无敌中的一个,这个年轻人人用刀,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刀仙。”
“人们都在揣测,既然刀仙能胜一个,也能胜两个、三个、四个。”
“所以人人都说,现在的江湖只有一个真无敌,就是刀仙。”
“我还听说,之前咱的边军在和蛮子的战斗中吃了不小的亏,是因为蛮子军中有相当一部分西域武林高手。”
“一个月之前,刀仙孤身去把这些西域高手一一击杀,大元帅的队伍这才顺利的完成了围剿,要不恐怕会出现更大的伤亡。”
“刀仙会不会来咱们北水城,帮咱们守城?”有人问道。
“据说,在击杀西域高手的过程中,刀仙也受了重伤。”商人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封城......封城了。”一个码头的伙计跑到四海茶馆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道。“蛮子要来了。”
五
赵凌在议事厅里大气也不敢出,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此时都在这里,身为北水城守卫总兵的父亲背着双手在大厅中央来回踱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为别的,外面传说来北水城“借粮”的蛮子是从大元帅包围中突围的一万人,实际上,此时从西边蛮子的大本营中又有一万五千人的骑兵往北水城来,可以确定两队蛮子会在北水城相遇。
北水城的守城只有八千步兵。
赵凌清楚,打起来的话将毫无胜算。他也清楚,兵败之后,他作为北水城总兵的儿子,必死无疑。
他还年轻,没有做好死的准备。
来倒茶的伙计被议事厅的气氛吓得瑟瑟发抖,手一抖,茶水滴在了赵凌的身上,伙计的脸当场就白了:“对不起,公子。”
赵凌黑着脸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骂道:“滚。”
“粮食够了么?”赵礼对自己副将问道。
“粮食已经筹集了。”
“送过去的银两有消息了吗?”赵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手下问道。
“还没消息。”
“总兵大人。”话音刚落,一个士兵从外面进来,明显吓了赵礼一大跳。
赵礼忙问道:“收下了?”
“匈奴要求我们开门受降,事成之后答应给您两万兵马。”士兵点头行礼道:“另外匈奴听说北水城花魁李安安艳绝天下,要求将花魁一同送出。”
在场的几位官员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有要求就好,有要求就有回旋的余地,就不用打仗,他们就不用死。
“对方还有什么要求吗?”赵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跪在地上的士兵扶起来问道:“没了。”
“我赵礼和大家共事这么些年,也跟大家坦白说,我是不准备打仗了。”赵礼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跟谁不是跟?命是自己的,只有一条。”
“北水城的百姓怎么办?”有人开口问道:“匈奴人之前进城后的名声都不太好。”
“我赵礼为官二十多年,在北水城待了已将近十年,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向北水城的百姓讨要一条活路不过分吧。”
议事厅里终于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师爷,写一则告示,告诉百姓,我赵礼携所有将士和北水城共进退。”
“是。”
“听说花魁的脾气极其刚烈,万一这花魁不从......怕是匈奴那边没法交代啊。”说话的是北水城郡守。
“爹,诸位伯伯,这件事就交给晚辈去办,我和李安安是相识,我负责把她请来。”
城楼下,靠着城墙睡觉的乞丐余老三突然睁开了眼睛,吧唧吧唧嘴,吐了口唾沫,翻了个白眼,继续睡觉。
六
元春楼,李安安的住处。
“小姐,赵公子求见。”
李安安皱了皱眉头,还是答应道:“进来吧。”
赵凌的脸色很憔悴,他艰难的对李安安笑了一下道:“蛮子快要到北水城的消息,想必李小姐也听说了。”
“对方人马比我们多得多。”赵凌叹了口气:“蛮子的骑兵极其厉害,这是人尽皆知的。北水城,危在旦夕了。”
“听说了,总兵大人发了通告,说要和北水城全体百姓共存亡。”李安安道:“有总兵大人这样的官,北水城的幸事。”
“家父是决定和北水城共存亡。”赵凌接着说道:“守城靠我父亲和我是不行的,还要靠北水城中全体将士。”
“这两天可能就要随时开战了。将士们提出想请李小姐去城楼上给他们跳支舞,这不才来叨扰。”赵凌道:“如果李小姐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李安安摇头道:“赵公子先行出去,等我梳妆好,我便与公子同去。”
李安安刚上马车,就听小慈怒声问道:“余老三,你个死乞丐,好狗不挡道,快起来。’
“这位先生,我们有要事,还请行个方便。”
“我要见花魁,花魁欠了我银子,我要亲自讨要。”余老三在大街上打滚,越来越多人围观。
“让他来吧。”李安安道。
“欠公子多少?”
“一两。”
李安安递出银两。
余老三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在腰间摸出一枚铜钱从车窗里递进去道:“多了一文,咱有原则,不多要你的。”
“一枚铜钱花魁也不要嫌少,千万攥紧了,关键时刻给出去能救命的。”
“钱也给了,请让开吧。”赵凌的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霾。
七
到了城楼之后,李安安立刻就被控制起来,士兵寸步不离,不给李安安任何寻短见的机会。
赵礼来过,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解释,为了家国大义,为了北水城的黎明百姓,只好委屈她。
李安安骂了一句走狗,对赵凌更是嗤之以鼻。
李安安被押到马车上,赵礼觉得李安安越早送到匈奴阵营越好,避免夜长梦多,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还特意派了儿子赵凌亲自护送。
赵凌喝了酒,李安安一路上也没给他好脸色,李安安是他朝思夜想的想要得到的女人,平时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用了那么多手段也没能如愿,真是一大憾事。
听说北水城的花魁还是个处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也只有试试才知道。
看着李安安冰冷的脸色,赵凌嘴角勾起一丝阴笑,眼下不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管是不是处女,何必要便宜那帮蛮子?
赵凌喝退了马车里的看守士兵,两眼的通红的朝着李安安步步紧逼。
“赵公子这是准备霸王硬上弓?”李安安在马车里冷笑问道。
虽然言语上逞强,但说到底李安安也是个女人,看见赵凌如此动作心里还是害怕的,狭窄的车厢里也无处可躲,没两下就被赵凌逼到了角落。
难道自己就要被这个畜生给玷污了?
李安安没由来的想到了余老三送给她的那枚铜钱,记起余老三对她说的话。
眼下算不算十万火急的要命时候?要是丢出去没用,老娘做鬼也不过那个死乞丐!
李安安朝赵凌丢出了那一文铜钱。
赵凌被铜钱砸到之后并没有在意,只觉得是李安安无力挣扎的一种方式。
只是一刹那,车厢内变得冰冷起来,李安安打了个寒颤,最寒冷的冬天也比之不及。
这种寒冷仿佛能透过肉体,直击灵魂。
赵凌的动作定在那里,像凝固了似的,身上毫无征兆的绽放开凌乱又细密的刀痕,犹如一盏灯笼骤然千疮百孔,透射出纵横交错的血光。
赵泽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伸手想触碰近在咫尺的李安安,却再也做不到。
这一切结束之后,马车外的人竟然没有任何察觉。
李安安愕然了。
余老三啊余老三,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安安正在思考下一步怎么逃跑的时候,忽然听到前头的士兵起了几声呼啸。李安安以为是匈奴人来了,警觉起来。
就听到第一排士兵问道:“什么人在此拦路。”
始终靠在马车周围的伍长皱了皱眉头,蹬了一下马腹,策马往前。护送李安安的这一队人马有两百人,赵礼怕路上出事,用的都是北水城守卫中的精锐老兵,战斗力非常强,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触这个霉头。
伍长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在前面火把的光圈下,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手里提了一把刀。
正是余老三。
“你是谁?”
“如果坐在马车里的李安安姑娘将来愿意嫁给我的话,我是她未来的男人。”余老三想了想道:“目前是你们大爹。”
李安安尝试着从马车门帘的缝隙中窥探外面的情况,但外面有风,吹得若隐若现的,并且隔的距离很远,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接着只能听见前面金属碰撞的声音、士兵的喊杀声瞬间响成一片,吓得李安安缩在角落里捂住了耳朵。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四周只剩下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和青蛙呱呱的声音。
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接着,她听到了脚步声,很轻。
余老三扒开车帘,把火把伸到车里照了照,目光在赵凌的尸体上一扫而过,看到了李安安,脸上露出笑容道:“没事了,别害怕。”
李安安看着满地横着七七八八的人,她伸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还有呼吸,是活的,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放心,只是晕过去了。”余老三道:“这些人没有取死之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安安问道,即使此时躺着满地的人都是出自余老三的手笔,李安安也知道,如果余老三愿意,地上就是满地的死人,但她也没有丝毫的害怕。
从来没有在谁的身边,能像此刻这样放松,这样有安全感,仿佛两个人认识了很久。
“从这里往东走,去辽东,那里安全。”余老三吩咐道。
“公子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走这么黑的夜路?”李安安笑着问道。
余老三挠了挠脑袋:“我答应别人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护送你。”
“我不走,我要回去。北水城如果破城,我也绝不独活。”
“姑娘要想清楚,姑娘回去了,赵凌死了,赵礼会找你算账的。”余老三皱眉道。
“赵礼不敢找我算账,匈奴人点名要我,我死了他跟匈奴那边无法交代。”
余老三摇头道:“这场战争确实凶险异常,打起来我无暇分心保你周全。”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余老三,你是不是喜欢我?”李安安突然出声打破沉默问道。
“是。”
“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都活着,我会跑慢点,给你个机会让你追上一追。”
“好。”
余老三看着远方北水城黑色的轮廓,补充道:“都要活着。”
八
“那个女人呢?”
“一早她就已经在城楼上了。”
昨晚护送李安安的士兵醒来之后发现死状诡异的赵凌,据说在他们昏迷之前最后看见赵凌和李安安在马车里,知子莫若父,赵礼知道赵凌想干什么。
赵礼没有杀李安安。
主要是李安安是匈奴点名要的女人,保不齐就嫁给什么匈奴首领,他赵礼本身就是投诚过去,将来还要混,万一李安安在首领耳边吹两声对自己不利的耳边风,他日子不会好过。
“外面怎么那么多人?”想到这里赵礼还是压不住自己的怒气,脸黑的像锅底。
城门前开始三三两两的聚集百姓,越聚越多,直到在城门前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里有两鬓斑白的老人,也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最多的二三十岁的壮年,他们有的是码头的水手,也有在北水城经停的商客,大多数手里拿着家伙,镰刀、扁担......
无声,坚定。
“不知道怎么传出去......咱们准备开城门。”手下战战兢兢的问道:“大人,咱们还开吗?”
“开,为什么不开。”
“既然想死,那就随他们去吧,我不拦着。”赵礼恶狠狠的看着楼下的人群道。
在城楼上目睹一切的李安安扭头对着赵礼藏身的阁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国人至此,匈奴何敢?
李安安衣袂轻震,对楼下的百姓施了一个万福。
花魁拔掉发簪,让长发在空中肆意飘扬。翻飞腾挪间,宽阔的衣袖大开大合,行云流水间,每一个动作的顿挫都让红衣猎猎作响!面前是兵临城下,身后是不容侵犯的家国!
李安安此时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之身!
没有人阻止城门的打开,只是都竖起了手里的家伙。
城门已开,没有想象中匈奴蛮子野蛮的冲锋,甚至匈奴人还在和城门相隔一里的地方,并没有往前推进一步。
因为北水城的城门前多了一个人。
没有人看见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是从土里突然长出来似的。
余老三一改往日的邋遢,换了一身白衣,怀里抱了一把长刀,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礼啊,北水城你不守,我余庆年来守。”说话的人虽然在百米之外,声音却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原来他叫余庆年。李安安想,自己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远处的匈奴军队出现了一阵骚动,军马开始不安的打响鼻。
北水城百姓不知道的是,这个斩杀了数十名西域一流高手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在匈奴军中与鬼神无异。
“想用北水城的百姓换你一条活路,我不答应。”
“余庆年......余庆年,是刀仙!刀仙!”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道:“刀仙来帮咱们守城了!”
“关城门。”余庆年最后说道。“辛寄谋大军来之前,擅开城门者,死。”
余庆年一个人面对着匈奴的千军万马,脸上没有一点惧意。
甚至在某个时候,李安安觉得匈奴才是更害怕的一方。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姑娘。”余庆年转过身面对城楼上的李安安,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方人马着实有些多,在下属实害怕,刚刚那一支舞却让在下胆子大了许多,可否继续?为在下以舞代酒壮壮胆?”
李安安的嘴角也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点了点头。
余庆年哈哈笑道:“残阳如血,佳人起舞,壮哉。”
匈奴的千军万马终于开始对背对着他们的余庆年开始冲锋。
此刻,余庆年终于不再有任何的留手。
余庆年压身拔刀,随着刀出鞘的动作,以他为界限,北水城之外的地方天地间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息的速度开始枯萎。
第一波冲上来的百余人马接触到灰色的边界之后,顿时像是被凝固了一般静止在那里。
再看余庆年,短短一瞬间,已经穿过了那静止的百余骑,将他们丢在自己的身后!
过了好一会,一阵微风吹过,就像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一般,匈奴人身形动了动。
“噗”,不知道是谁身上先传来了这样的声响,接着就连起了一阵连续的旋律,匈奴人的脖子处出现了殷红的鲜血,身体犹如一个布娃娃一样裂开来。
多么快的刀呀!
快到千军万马里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是如何出的刀,快到他将人肢解的时候,人体内的鲜血瞬间将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黏住而没有立刻坍塌。
快的......连风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湖中真的有万人敌!
九
余庆年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眼前一片血红,敌人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之前击杀西域高手的旧伤还没有痊愈,体内的那一口真气早已接不上了。
这柄赫赫有名的名刀也到了崩碎的边缘,背上中的西域雕翎箭大概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刺猬,更不用说身上无数的外伤,早就麻木了,他只是机械挥刀。
他不能停,他的身后是北水城,是北水城的两万百姓,是......李安安。
他必须要坚持到辛寄谋的大部队到来。
一个月前辛寄谋请他喝酒,请他先行一步去北水城,帮忙守卫北水城三个时辰。
没想到赵礼反水,守城的任务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娘的,请老子喝顿酒,让老子用命来还,天下没有这么亏本的买卖。
视线开始模糊,身上软了下来,回过头去,似乎城楼上的那一袭红衣依然在为他而舞。
他娘的,给了机会他不中用,追不上呀,也没机会再追了。
刀最终还是碎了。
倒下之前,余庆年接住了碎刃,顺手划开了两名匈奴的咽喉。
十
余庆年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糙汉的大脸,距离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滚。”全身上下任哪都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这一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量。
看到余庆年醒来,对方也松了口气:“还好醒了。”
“守住了?”
对方点了点头。
“你小子一个人杀了八千多蛮子,连老夫也不得不承认,生子当如余庆年啊。”
余庆年不想看到这张脸,即使这张脸的主人是朝野上品秩最高、天下最战功赫赫的武将。
“看到你醒了,老夫也放心了。"辛寄谋擦擦脑门上的汗道:“北水城的花魁天天守在老夫的营前,一脸你死了她绝不独活的表情,弄得老夫压力很大。”
“大将军,那女子又来了。”门外有人来报。
“得得得,你醒了就自己解决吧。”“老夫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就不在你们间当灯笼了。
余庆年练刀二十年,天赋异禀,根骨更是被誉为百年一见,而此时他的天赋和根骨告诉他,有杀气。
李安安走了进来,绝美的脸上像挂了一块冰。
“没死呢?”
“活着。”余庆年硬着头皮回答。
“说好了追我,那么着急赴死?我李安安就那么让你吃不下嘴?”李安安叉腰冷笑。
“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怎么头开始晕了,莫非是旧伤......”余庆年除了天赋和根骨,论机敏也是江湖中第一流的。
“是不是那孙子让你一个人守北水城的?”李安安指着趴在门边偷听的辛寄谋,吓得老家伙一个激灵。
“姑娘准备如何?”
李安安默默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
“你怎么带进来的?”余庆年差点从床榻上掉下来。
“北水城两万百姓,包括这军营中十万将士人人都知道我是你余庆年的女人,没有人敢搜我的身。"李安安说道。
李安安突然快步走到床边,双臂水蛇般环上余庆年的脖颈,霸道的吻在了余庆年的嘴唇上。
“之前我说给你个机会让你追我,我可以跑慢点。”
“老娘食言了。”李安安拍了拍余庆年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惊吓而僵硬的脸庞道:“换老娘追你。”
“你要是敢跑。”李安安挑眉比划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剪刀。
“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