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出嫁

1、

这一大早,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鹊楼”前招摇而过。鹤楼门前,立着个比新娘子都喜庆的红衣少女,细腰不足盈盈一握,柳叶飞舞,红唇轻启,妖冶绝色。

这便是鹊楼的主事冰人,黛鸢。眼中闪过一丝暗藏的得意,她掰着手指头念念有词,身边灵儿忙不迭地说:“主子,这可是这个月以来第三桩好事了——”

“哦?”黛鸢轻笑道,“那岂不是......”两个人相对一笑,离晋升官媒,不过还有一桩姻缘了。

“恭喜黛鸢姑娘,贺喜黛鸢姑娘,老婆子送喜糖奉喜酒来了——”正说着,一个喜婆从迎亲队伍里冲杀出来,冲着黛鸢拜了又拜,这等大礼比见着官媒还重。毕竟,在这柳城方圆千里,谁人不知冰人黛鸢?

短短三年振兴私媒,眼见要促成百段姻缘。连柳城知府都承诺,只要红线过百,鹊楼就晋升官媒,从此拿的是官家的口粮,人前人后都赚足了面子。这在冰人圈里,可是头等体面的大事。想到这儿,喜婆也顾不得一把年纪,满脸堆笑地借花献佛,末了还冲着黛鸢挤眉弄眼地说:“合欢阕这个月,一桩好事都没——”

灵儿听到这句,“扑哧”笑了,黛鸢也微微含笑,却没说什么,眼微微一抬,扫见当街对面那略显冷清的官媒“合欢阕”,心中暗吐两字:“终于。”

三年前她初到此地,凭着最后的家底,在官媒对面建起了鹊楼,多少人讥讽嘲笑,如今,却都是哑巴似的不敢在面子上提。连那当初没少给她白眼的合欢阕主事冰人,后来也不得不低头上门来求和:

“黛鸢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何苦要拼尽家财为难合欢阕?你可知道我们官媒背后可是大有来头,远非你能想象的——”当日听到这句,黛鸢只是轻声冷笑,眉头微皱,别有深意地说:“我当然能够想象。”

随即便冷冷谢客,那副冷脸,哪怕是灵儿都不敢多问一句。也就是那日,鹊楼与合欢阕的争斗算是正式上了台面,此去经年,终于,终于让黛鸢盼来了这一天。

深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不知为何,那蔚蓝的广表却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冷,眼前猛地闪过那个寒夜,在那一望无际的莽原上赶路,全部身家都换作手中一袋金,而那前途却茫茫不知。

忍不住抱紧双臂,嘴唇忍不住抖起来,突然眼前猛地出现一个削了皮的苹果,形状稀奇古怪,仿佛被什么啃了几口似的。黛鸢眉毛抖了抖,转身望去,一个乌发凌乱的青年靠在门边,手提着把柴刀,正叼着苹果皮咕噜咕噜地吸进嘴里,见到她扭头,大大咧咧地笑。

“又是个古怪稀奇的形状!”黛鸢没好气地说着,手却一把抓起那不规则的玩意儿,小小的嘴啃上去:“好冰——”青年一愣,随即抢过来,也咬了一口,然后一翻白眼,嘴里含糊不清:“好了,给你焐热了!”说罢,把苹果塞回她手里,黛鸢眉头一抽,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居然笑了。一笑倾城,不过如此。

“喂,听说主子对这个傻子不一般,今日一见,确实如此,难道——”

“呸,这笨蛋哪里能配得上我们主子半点!不过是主子心肠软。”灵儿辩驳道,旁边那人嘴巴一抽:黛鸢主子心肠软?她毫不留情地把合欢阕搞到快倒闭!也就对着这傻子,才有一丝半点笑颜。

“那傻子究竟有哪点好?”灵儿摊手叹气,说起来,自两年前黛鸢将他收留,到了如今楼中也只知道他那个傻气的名字:阿大。黛鸢看着一脸傻气很是疯癫的阿大,不自觉地想起第一次在城外见到他时的模样。他疲惫不堪蓬头垢面,靠在飞了两个轱辘的车边上,马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时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神,总让她想起当年在这莽原上走投无路的自己。

天无绝人之路,命渡有缘之人。她收留了阿大,这件事在她看来,就和柳城收留了她一般无可厚非。

“阿大,今晚随我去府衙,知府大人宴请新上任的郡守大人,咱们也得捧个场,日后晋升官媒,少不了那位郡守大人点头。”

“喊,这样使唤我,早知就不给你买花簪了!”阿大伸手就要去摘她的花簪,却被她轻轻一挑,“你想得倒美,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两个人手不经意地搭在一起,黛鸢手一抖,那花簪“啪”地甩飞出去。走向路边,低头伸手,那花簪却赫然被马蹄踩住。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踩到姑奶奶头上了?刚想怒喝,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咦——”

黛鸢整个人冻住一般,好久好久,才抬头定住。

高头大马,器宇轩昂的一个男子,身后马车连绵,甚至比那迎亲队伍还招摇。俊秀的面孔在阳光之下有些虚幻,唯有那眸子,还是那般温润。怎么......是你?黛鸢姑娘

2、

步入府衙大门,黛鸢还有点浑浑噩噩的。这一路都是如此,就连阿大都忍不住着急起来。

“白日那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家伙,你认识?”

“人家怎就眼睛长到头顶去了?”黛鸢这淡淡一句辩白竟让阿大的拳头都攥了起来。

"还不赶紧收拾一下你这一脸傻相,”阿大说话十分不客气,“别丢了我们鹊楼的脸面。”黛鸢瞪了一眼这说话不知轻重的家伙,他也不看看自己那头乱发,还好意思说到她头上来?“你想被逐出鹊楼是吧?”

阿大没头没脑地说:“你敢?”

“我怎就不敢了?”黛鸢一声高呼,阿大“扑哧”一乐:“即使你敢,你想吗?”

“我——”黛鸢脸一红,突然就不知怎样接话。

进了院子,只见半数宾客已入席,谈笑之间,眼睛都瞟着门儿,生怕错过了这位新上任的那守,失了拍马屁的先机。寒暄之际,只听那门口一声:“那守大人到——”全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翘首以盼,摩拳擦掌。黛鸢也不自觉攥住了阿大的衣袖,阿大低头看了看,心安理得地让她这样牵着,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在那满场目光都盯住大门的此刻,他那深邃的眼眸,却一直盯着身边这个倔强少女的侧脸,想起那红唇之下的苍白,想起那柳眉而下的泪痕,想起这个少女振兴鹊楼的日日夜夜,不自觉眸中颜色又深了几分。

阿大看着她那平日古井无波的一双桃花眼,却在门口响起脚步声的那个片刻,紧紧眯了起来。门口,官靴擦得极亮,紧接着,一张颇为熟悉的脸陡然出现——他?鼻子长到头顶的那个小白脸!

黛鸢的手心也禁不住冷汗直流,只听见知府朗声大笑:“来来来,柳城的父老,见过新任郡守程大人——”一片虾米似的作揖,如一片被齐刷刷砍掉的庄稼地,而那挺立的两株便显得格格不入。一个是目瞪口呆的黛鸢,另一个是牙咬切齿的阿大。程郡守手中金穗宝扇一收,在众人纷纷抬脸的注目之下,如劈开大海一般直愣愣朝着黛鸢而来。近了,突然温柔地一笑,惹得多少女子心底一动,可那笑意,却都是朝着面前如火一般的黛鸢去的。

变花样似的从袖口掏出一支凤头钗,程郡守在那无数诧异的目光之中,抬头缓缓向着她那乌黑的发髻,低笑说着:“喏,早些时候踩烂了你的钗——”话音未落,手却是靠近不得那团黑云。侧目,黛鸢身边突然站出的长发凌乱的青年,狠狠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那便一报还一报吧。”说罢,阿大反手一拧,只见那崭新的凤头钗悠悠地就被抛出了那只跷着兰花指的白嫩的男人的手,“咔嚓”一下摔烂在地上,然后被一只草鞋稳稳地踩住——碾压——

“这便是两清了。”他露出大白牙,笑呵呵地说。

周遭一片倒吸气,如府大人脸色乌黑。

黛鸢也是愣住半响方才缓过神,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阿大,然后一把将他拉在身后,摆出平日做媒时那副嘴脸:“大人莫怪,山野村夫,失了礼数。”

“哦?”程天眯起眼睛,看了眼那疯癫的青年,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低声唤道,“黛营你——”

“程大人。”三个字一丝半点语调都没有。

程大人?叫得真是生疏。程天突然笑道:“既然如此不通礼数,那官媒之位,恐怕还要再做考量了。”

平地一声雷,炸得这知府小院,一片寂静与焦黑。官媒之位

3、

自从阿大得罪了郡守,鹊楼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准确地说,是再无人敢上门来。黛鸢打点了几次,知府都是避而不见,显然是不愿为了一个小小的冰人得罪程天。毕竟人家娶了京中四品大员的女儿为妻。

“不如我们搬走好了——”阿大突然冒出一句话,黛鸢差点喷他一脸血:“你以为说走就可以走吗?你负责我的起居生活?”

“我负责啊。”阿大平淡不惊地说着。

“满嘴胡说。”黛鸢声音越来越低,阿大却而不改色:“我没胡说啊,你跟我走吗?”

“谁、谁、谁跟你走了!”黛鸢的手本是朝着他的额头狠狠戳去,可是肌肤相亲的一瞬间却抖了一下,转而戳着他身后靠着的大门,“你个死石头臭石头,脾气硬死了,嘴巴臭死了,谁要和你走。”阿大看看那石门,再看看面红耳赤的黛鸢,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黛鸢气愤地跺了跺脚,转身回屋。灵儿下巴都快摔到地面去了:“一物克一物啊——”

谁能想到柳城的王牌冰人,竟说不过一个阿大?

兴许是老天开眼,就在鹊楼快倒闭的时候,传来了大好消息。这消息的源头是远在京城的伯阳侯。这位侯爷在京城也是一号有名的人物,据说他不参政、不爱财,只是喜欢奇门异术,经常拜师学艺干些不入流的行当——甚至,说媒拉纤的事儿都做过。一听说这小小柳城出了这么一号白手起家的鹊楼,随即兴致大起,传下话来,要在封官媒时亲临加封,顺便讨教一二。

“这些有权有势的家伙就是无聊。”阿大哼唧着。

“管他有聊无聊的!回头我就给他供上一头大乳猪天天拜着,这简直就是我冰人界的观音菩萨啊!”看着黛鸢这手舞足蹈的模样,阿大也不自禁心情舒爽了许多,早知如此就能让黛营开心,他便提起柴刀冲上京城去绑人了。

“有了这大人物的一句话,鹊楼想不火,难!”黛鸢脸上重又恢复笑意,一转身,急忙吩咐灵儿,“速给我备些礼,我得亲自去知府那里走一趟。"

阿大也随即起身,却被黛鸢狠狠地瞪着:“你还想给我添乱?”他无辜地看着她,眼睛眨巴眨巴,黛鸢大吼一声:“在家乖乖给我蹲着!”

然后这日午后,红衣如火的女子再次成为知府的座上客。当然,毫无例外的,身后还是跟着个立地成灾的阿大——两个人被迎进府,却不是往常的那间屋子,正是等得狐疑,突见那边正厅步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高高瘦瘦,英俊非常,朗声笑道:“不必再送。”

人影一入眼,黛鸢就下意识退了一步,却是被紧紧跟着的阿大生生撞出来,狼狈之间,抬脸扬眉,正与程天四目相对。那时那刻,她满脸的素白与眼中的回避,悉数被程天收入眼中。可他没有走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她,随后便是微微点头,儒雅地笑着,随即又是像碍于什么似的,转身离去。见着他熟悉的背影,黛鸢心中荡漾着唯有当年三个字:“天哥哥。”

可是,如今没有天哥哥,也没有黛鸢妹妹。如今有的只是程郡守和冰人黛鸢。往昔接踵而至,黛鸢心中一酸,冷不防踉跄退步,紧接着手腕就被人用力握住,扭头一看,黛鸢满头黑线一一只见阿大一脸狰狞,青筋暴起,活生生要与人拼命的架势。怪不得程天撒腿就跑,毕竟这傻子的粗暴可远非他一介书生能招架的。

“你龇牙咧嘴做什么?”黛鸢一巴掌拍上他的天庭盖,阿大温顺地蜷缩起来,十分无辜地说:“犬性使然。”黛鸢差点晕倒,谁能想到,当年捡到的流浪狗,如今已是巨型犬。

4、

“主子,您生什么气呢?又是阿大闯祸了?”灵儿见黛鸢一脸乌青地进门,立马就甩了个脸子给阿大,可那阿大却十分不自知,还只是大大咧咧地笑着。

“吓走了郡守,你可真是了不得。”黛鸢狠狠剜了他一眼,“给我滚出鹊楼!”阿大却是微微靠着那大门,敛起笑意,什么都没说,分明是一副不肯求饶的模样。灵儿一愣,今日这主子和阿大,怎都这样古怪?

“你居然为了那个小白脸要撵我走?”阿大低沉的声音响起来,灵儿也禁不住一抖,生怕他一拳头就把大门砸出个大窟窿。

“我是为了鹊楼。”“你说谎,你骗不了我。”阿大难得认真一次,却是一针见血,“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程大人是吧?就连鹊楼,也是为了他?”黛鸢脸色一变,心头浮上了那个淡淡的影,而那道残影,竟在阿大此刻逼问的犀利眼眸中,被割裂得支离破碎。“那家伙究竟是你的什么人?”阿大的逼问声响在耳边,黛鸢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当年喜婆上门时甜腻得令人发麻的声音:“恭喜秦老爷,听闻程家公子中榜了!”

“如今我秦家不比当年,我膝下也就只有一女黛鸢,只是不知她有没有那等福分。”

“话说得正是,不如趁程秦两家那桩美事还作数,早早圆了两个孩子的心事。明年腊九,可正是吉日——”那时的她才刚及笄,躲在后堂,听着喜婆的话,手攥玉珠帘子,一颗心怦怦直跳。

天哥哥,你考取功名衣锦还乡,终于要来娶我了?

可是他没有来,来年腊九,大雪封城,喜婆没了影儿,倒是官媒找上门来,一纸薄薄,竟定下了她的命。

“秦老爷,当日你们二老定下婚事自然是好,可犯了大忌,那正是大灾之年,不可见喜——”余下的话,黛鸢都没听进去,唯独懂了一件事:程家,悔婚了。

没过多久,便传来消息,程天得京中四品大员垂爱,入赘名门,倒也是光宗耀祖。大雪延绵了一冬,到了初春,化了一地乌黑的泪渍。在那程家大红的喜事中,爹爹终是急火攻心,在那漫天的炮竹声中,去了。家境毕竟中落,丧事办得简单,她也成了坊间谈资。不得已变卖家产,紧握着手中一袋金毅然上路,再无回头。莽原千里,只为了逃离那几寸口舌。而那星夜如斗茫然未知的路上,那心头声声念念的天哥哥,竟冻了霜化了雪,凝成心底的尘,掩埋得极好。可那粒尘,一直在呢,只是不知一去多少年,在那柔软又坚强的地方,那尘究竟是牡蛎化了珍珠,还是软沙埋了砾石?

心头一紧,眸中一酸,黛鸢别过头去,丢下一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一一又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捡回来的人,你若是要弃了我,也无可厚非。”说罢,他抬头眯着眼看看那大好的阳光,碎碎念了句“到时辰了”,便盘腿坐了下来,抽出了柴刀,雪亮的刀刃反射着光,手起刀落。灵儿吓得捂住了眼,半晌,透过指缝,看见那粗鲁的青年,手中刀下分明是一个苹果。一点点地削了皮,依旧是个四不像,阿大把那苹果随手抛在地上,便再没回头,大步踏出了门槛。

5、

“报主事的,那位程郡守的底细,查到了——”合欢阕内,主事冰人正盘算着如何能让那嚣张的私媒尝尝苦头。官媒虽然无权无势,但胜在情报遍地都是,随手一抓,便查到了程天的底儿。“这次还有意外收获,原来那程郡守与对面那位姑奶奶,还是旧识——”来人猥琐地笑着,“只是,这旧识还是不相认为好啊......”

两个人耳语一番,那合欢阕的主事冰人喜上眉梢。

“黛鸢,你的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欺负到官媒头顶,这下子我让你知道什么是吐沫星子淹死人!”

不日,大街小巷,嘴舌之间,都传开了黛鸢的闲言。“哎哟,你听说了吗?那鹊楼的主事,自己却是个克人命的煞星!”如此这般,鹊楼的生意竟然比阿大得罪了程天那阵还惨淡。眼看着就差一桩媒便能升为官媒,鹊楼上下无不咬牙切齿。

月余,知府也唤了黛鸢去,一见面就拉长个脸,眼中充满鄙夷:“百桩好事,晋升官媒,这可是侯府特意关照的,若是因了你的那些不干净的事耽误了,恐怕整个平安郡都要受牵连,你也是个明晓事理的——”

黛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知府,,知府尴尬地咳嗽两声:“前日程大人关照,为保你一命,不如关闭了鹊楼。”

“鹊楼不会关,”黛鸢一字一句地说,“官媒,我也当定了。冰人黛鸢,就此别过。”

“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会有谁上门要你做媒?”知府的声音飘荡在身后,黛鸢未曾回头,只是那嘴角,上扬着诡异的弧度。至少还有一个人。

不日,门可罗雀的鹊楼四周,却一下子多了无数的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无不充满了讶异。一个刚刚睡醒的青年一把抓过路人:“出了什么乱子?”

“你没听说?这可是柳城一大奇闻了一一那鹊楼的冰人黛鸢,要为自己做媒啦!”

青年猛地跳起来:“黛鸢,你敢!”

6、

端坐在大堂之上,面前一字摆开做媒所需的一切,黛鸢冷冷地看着面前猥琐的男子,气定神闲:“这便是小女子的生辰八字,不知官人是否也带了生辰八字?”

“姑娘你这么迫不及待要嫁人,还谈些什么生辰八字的,跟爷走便是......”

黛鸢公事公办地说:“我看这门亲事未必合适,灵儿,送客。”灵儿叉着腰上前一步,吼着:“还不走?要是阿大还在,打得你满口吐牙!”听到“阿大”两个字,黛鸢眼皮子不禁一跳。阿大已经走了一个多月,音讯全无,也不知道那个知道用蛮力的家伙如今怎样。不知为何,自他走后,黛鸢总是心神不宁,时常也会冲着那空荡荡的大门发呆好久。撵走了捣乱的,灵儿才愤愤道:“主子,这些王八蛋都是合欢阕雇来寻咱们开心的,你当真要一个个都见?”

“咱们鹊楼的宗旨你忘了?每一桩亲事,都不能当作儿戏。”黛鸢淡淡地说,“否则,要误人家一辈子的。”黛鸢揉揉太阳穴,伸手去够桌面,然后一愣,桌面的果盘里面并没有她已经习惯的那个苹果。她不自觉地低声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嫁了那个傻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突然一道声音响起,熟悉又有些陌生。阿大!今日的阿大,依旧是粗布衣裳,蓬头垢面,却不似平日那般大咧咧的,严肃之中,倒有些令人不可小觑的傲气,一撩衣衫坐在黛鸢对面。

“谈谈吧,这是我的生辰八字。”

黛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凭空蹦出来的阿大,硬是一声都发不出来。

“还有,我叫柳臣。”阿大说完,便一本正经地说,“黛鸢姑娘还想知道些什么?”

灵儿一旁立了半晌,然后寂静之中,率先喷笑。紧接着,下人们都笑了起来,黛鸢绷紧了嘴,却忍不住眼中含笑,手指头一戳那欠揍的脸:“阿大,你迟了。”

迟了?阿大眼神骤然一变,一拍桌子跳脚起来:“你要嫁给何人?”黛鸢眼眸一湿,别过头轻声道了一句:“我是说,你每日给我供奉的苹果,可是迟了。”

每日午后,我都会给你削苹果吃。当日诺言,你忘了?阿大呆呆地看着轻笑的黛鸢,嘴慢慢地闭上,嘴角上扬。当年莽原,几近饿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便是那一身红衣,莞尔相对,丝毫不嫌弃他这个又脏又乱的半死之人——

“你若救我,我愿为你杀人。”

“你会用刀?”

“自然。”

“那倒是好,我救你,你就每天午后给我削个瓜瓜果果的吃吧。”

......

向来大大咧咧的阿大,如今想起这番,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眼中竟不禁酸涩。原来,你还记得。除了那粒磨了你心头的沙,原来还有这个柴刀削了的果。红衣女子

7、

“这究竟算什么?嫁了?还是不嫁?”

“谁知道啊——本来他们二人就不清不楚的,如今就继续这般不清不楚的呗。”已过几日,冰人始终没个明确的答复,着实叫人心慌。没耐三天,阿大就敲开了黛鸢的闺门:“你们鹊楼的生意就是这样做的?”

“这位客官,你有什么不满?我是这里的主事冰人,我说的——都算。”黛鸢笑嘻嘻地看着阿大滑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你说的都算就好,我问你——那个亲,对方应不应?”阿大头皮也有些麻,这所谓对方,其实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这话问得倒是着实蹊跷。

“对方还在考虑。公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果你等不及,那我还可以帮你寻别家的姑娘——”

“你别诓我,你想什么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成全了你那第一百桩生意,想得美,如真是这样——”阿大脸一红,“我也得拉你下水。”

黛鸢倚在门前,半响看着他,打量着,然后微不可察地应了句:“容我再想想。”说罢,黛鸢退回房内,紧闭闺门,手捂上心口,竟觉着跳得心慌。

轻咬下唇,黛鸢脑子里一片混乱。转身偷偷望向门缝之外,阿大果然没走。心中暗想,若是数了十个数,他还不走,那便出门应他!闭双眼,暗笑着数道,一、二、三、四......十。一睁眼,人还在。一跺脚,一咬牙,黛鸢摇了摇脑袋,不行,再数五十个数?

二、三、四......四十九、五十。怎么赖着不走了?九十九,要是数到九十九,我就——

七十七、七十八......每数一下,黛鸢心就跟着猛烈地跳动一下。程天的出现让她心中酸涩。可阿大离开却觉得突然间日子少了些什么似的。九十二、九十三......九十九!猛地睁开眼,朝门缝外望去,阳光正盛的午后,院子里空无一人。终是走了啊。突然心空了下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着。过了半晌,见一个人影匆匆忙忙跑来,刚展开笑容,却发现那人是灵儿。

“主子,您快点出来吧,那个程郡守来了!”

8、

黛鸢冲进来时,大堂之中已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程天一身白衣锦缎荣华,温润如玉一表人才,眉轻皱,眼中鄙夷一览无余。阿大还是一身粗布衣裳,柴刀依旧雪亮地别于腰后,眉宇之间却有一股不输于程天的气势,拳头紧攥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挥出去。见到黛鸢来了,程天不理会眼前的青年,横跨一步冲着她迎了上去,却还是被突然横出一步的阿大狠狠撞了一下。脸憋得通红,程天退后一步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要看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的。”黛鸢淡淡地说,程天一愣,她这模样,哪里还有当年那个黛鸢妹妹的娇柔,哪里还有多年不见后的闪躲逃避?

“如果我说我是以郡守身份来的呢?”

“小小鹊楼,实在没什么让大人感兴趣的,恕鹊楼招待不周。”黛鸢扭头喊,“还不恭送大人?”

程天体味着话中含义,突然语气一软:“黛鸢妹妹,如果我是以天哥哥的身份来的呢?我知你被那百桩姻缘逼得不得已......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如此——”

“三年前你倒很是忍心。”黛鸢突然打断了他,“如今再来假慈悲,程天,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难道天哥哥与程郡守在你心中,竟没什么不同,你还是要我走?”程天不死心地问着。

“自然是不同的,你是郡守,我恭送你走——你要是天哥哥嘛——”黛鸢的玉手搭在了阿大的手臂上,“相公,抄家伙。”“好!等等,你喊什么?”柴刀刚亮出来,就“咣当”一声砸向了地面。黛鸢满眼含笑地瞥着他,当着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的面儿,伸出手:“装什么傻?鹊楼的规矩,你还敢糊弄过去?”

阿大眨眨眼,依旧懵懂,灵儿却滑头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傻子,礼金啊!”啊?阿大嘴巴都合不拢,连忙掏遍全身,才勉强凑足了平日鹊楼做媒最低的礼金。黛鸢心满意足地塞进小荷包,手却再度伸出来。

“还要?”阿大有些窘迫,黛鸢也不顾旁边程天那一脸看好戏的姿态,说:“自然,方才那是给冰人的礼金,如今可是要给女方的聘礼。”阿大挠挠头,看着黛鸢提示的眼神,仿佛懂了,又有些无措,终于似破釜沉舟地一咬牙,盘腿坐地,捡起柴刀,从怀中掏出个苹果。午后阳光斜射,刀刃泛着光,苹果皮一圈圈地盘下来,这次,倒是个滑溜溜极为漂亮的果子。

“原来你这苹果削得是极好看的......”黛鸢一愣,阿大红着脸别过头,“平日都是寻你开心,今日这才是我的功夫,你若不要——”

“谁说不要了?”黛鸢忙不迭地把苹果抢过来,捧在手心,低头小小咬了一口。唔——好凉。

凉?那我帮你焐焐。阿大翩然起身,看了眼黛鸢自然而然递出的果子,笑着摇头,然后在她的惊呼中,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呀——下人瞪大了眼睛,程天脸色乌青地戳在那里,是走是留都没人在意。

“荒唐!荒唐至极——”一个痴傻莽夫,一个天命煞星,莫说荒唐透项,实乃天作之合。

1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举报邮箱,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