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我心
1
容玉心里窝着一团火蹬蹬上了和风楼,在第三层,他停了脚步,狐疑地看向倚在窗边的女子,“静儿表妹?”
闻言,临窗那人转过头,笑得眉眼弯弯,“表哥终于来了。”
容玉却冷笑一声,声音带着怒意,“表妹好大的排场,来长安游玩竟要天子作陪。”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与宫内女子的装束格外不同,不施粉黛身着便装,黑发随意扎了个马尾,一张偏英气的脸蛋,若不细看只怕以为是个清秀的小公子。
“那也要皇帝表哥愿意给我捧场不是?”慕容静嘻嘻一笑。
牙尖嘴利。
容玉还没说出口,便发现眼前的木桌上尽是残羹剩饭,他额头青筋一跳,尽量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来等朕......真好的我结账的?”
即便才坐上皇位没多久,但没人能堂而皇之喊他出来却留下一桌剩饭。
“我还以为表哥吃过了。”
慕容静无辜地看着他,清澈明朗的眼睛让他想起幼时养的一只小猫。
仿佛胸口塞了团棉花,容玉顿了顿,只得泄气,“小二,这桌子上的菜品再重新上一次。”说着,从怀里抛过去一个镶金的玩意。
那小二喜得连连作揖,正想下去吩咐厨子却又被叫住。
“记得少放辣椒,这位爷可吃不得辣。”
慕容静朝他眨眨眼,眼角眉梢带着狡黠。
“表妹如何知道我吃不得辣?”
容玉来之前回想了许久,他的几位表妹里根本没有叫慕容静的,可偏偏母妃的信上写的明明白白,叫他想办法陪这位静儿表妹游玩几日。
试问,就算是别国皇帝来访也没有让他出来陪玩的道理,他想不通,却也不能忤逆母妃。
他又仔细瞧了瞧眼前的慕容静,的确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他后槽牙一磨,除了嘴皮子还挺利索。
“表哥本就心中有气,再让表哥吃辣,怕是这和风楼都得让你掀了。”
“如此,还得多谢表妹体恤。”容玉皮笑肉不笑道。
等菜品上来之后,容玉皱了皱眉,往常在宫里都有宫人试菜,可他为了不被太后和大臣们知道自己跑出宫,身边明面上的人都没敢带。
他看了眼色香味俱全的烤鱼,咽了咽口水,正想开口,慕容静却点着根银针试遍了,“表哥放心,不安全的地方我是不会让你来的。”
容玉有一瞬间的感动,可看见她贱兮兮的笑容,又生生压了下去,这人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暮色四合,容玉吃的餍足,却仍旧不想放下筷子,难得能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慕容静趴在窗台上不知看了多久,晚风扬起她的发梢和嘴角,整个人好似有种沉稳的温柔,她转头看着容玉,笑意盈盈,“表哥,我决定了。”
她伸手一指,不远处是座灯火通明的大楼,“就去烟火三月楼。”
啪嗒一声,容玉嘴里的鸭腿掉在了地上。
2
慕容静不知在何处顺了把玉骨扇,放身前摇起来倒是有几分翩翩少年之态。
这几日有庙会,是以尽管天色已晚,还是有许多百姓在大街上,摩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极为热闹。
“慕容静,”容玉跟她并肩挨着,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朕是皇帝,怎能去青楼?”
容玉说话时的鼻息喷在耳侧让她耳尖有点痒,于是她转头一开扇子隔开众人,踮着脚离他更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容玉黑眸中倒映的自己,“表哥这是怕了?”
他看出来了,慕容静分明在调笑他,于是容玉一挑眉,伸手勾了她的下巴,“表妹盛情邀请,我怎能拂了你的愿。”
闻言,慕容静大笑着将他推开,摇着扇子大摇大摆进了烟火三月楼。
甫一进,他们便被围的水泄不通,姑娘们凑着上来揩上一把,着实是因为容玉的衣料玉饰太贵了,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慕容静看着脸黑成锅底耳尖却红红的容玉,要憋的很难受才能不笑出声,以前矜贵的不得了的容玉哪见过这场面,他任人拿捏,只能求救般地看向她。
直到有人抚上他的脸,她眼睛一眯,扇子便打了出去,第一次话里带着寒人的冷意,“摸也摸够了,我们是来找人的,都散了吧。”
那人讪讪把手拿下,过了一小会,围着他们的姑娘便都离开去找新客了。
容玉仿佛还在生她的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抬着张黑脸就上楼了。
“太口是心非了吧,比我走的还快。”她收了扇子在后面叨叨,又引得容玉瞪她一眼。
上楼之后人少了许多,慕容静借着容玉有钱畅行无阻,直到路过一间雅房,里面传来奇奇怪怪的声响。
容玉一愣,反应过来后往常清冷的脸上浮上红晕,他拉着慕容静便想走,却被想到她用的力比他还大,直接被拽到地上以一个猥琐的姿态和她蹲在一起。
慕容静嘿嘿直笑,可算找到这个死老头了。
她伸手就想在窗户上抠个洞,容玉却一把把她的手紧紧抓住,黑眸幽深,看着她眉头紧皱,“你想干嘛。”
慕容静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看看喽。”不看怎么确定是不是呢。
她趁他没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另一只手在窗纸上挖了个洞,顿时春光乍泄。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人之后便想走,可另一只手却被容玉死死地拉着,见他的脖子根都红得厉害,慕容静忍不住笑了笑,“表哥?看活春宫走不动道了?”
容玉恶狠狠看她一眼,正想开口,可里面的人像是发现了他们。
“谁?谁在外面?”
容玉立马拉着她一滚,滚去了旁边的空房,还不忘伸手捂住她的惊呼。
“你也知道怕了?”他的鼻尖碰上她的,以一个极为暖昧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
“真是无法无天。”他松手,眸色一暗,俯身将她的抗议吞进肚子里。
3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只听说有位大人纵欲过度倒在了床榻上。
容玉注意到前面走着的那人浑身发抖,心知对不住她,默默叹了口气,“静儿,我不是有意的,那时他们来的匆忙,我们若不做个样子,怕是很难逃......”
“啊?”前面那人闻言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因为憋笑嘴角都快扬到脑门上。
容玉捏紧了拳头,原来是憋的浑身发抖。
他咬了咬牙,“没事,你听错了。”
他有些生气,又有些高兴,生气的是慕容静对于亲了她这件事没有反应,高兴也是。
等到了人少点的地方,慕容静才大笑出声,直直地往地上蹲,她实在是没想到堂堂天子能这么好捉弄,不仅顺着她的心意去了烟火三月楼,还不费吹灰之力便达到了目的。
等她笑够了,容玉才朝她伸了一只手,浓重的夜色挡住他半张脸,几盏烛火在他另半张脸上摇曳,他开口,嗓音淡淡,“你到底是谁。”
在她抠出那个洞,看清里面那人时,他自然也看到了。
虽说御史大夫的死对他而言有益无害,可眼前这人身份成迷,他并不确定她是否会反咬一口。
慕容静抓住他的手借力起身,然后朝桥上走去,她笑得明媚,语气也格外激动,“我?我曾经在边疆上阵杀敌,一刀一个人头,表哥可不知其中凶险,稍有不慎就身首异处,我算运气好的,活下来了。”
她走到桥中间,两岸灯火通明映在她眸子里,如琥珀一般,令人着迷,“西源城向东的方向,有一处很大的密林,我先前经过,你猜有什么?”
她又跑到容玉身旁,整个人兴奋起来,“那里有几只狼!一般狼以群为主,当时便猜测那里绝对有个大狼群,我跟着他们,用匕首,用石头,最后用火烧死几只才拼死逃出来了。”
“我杀过狼,饿极了曾在猛兽口中抢吃的,唯有长安,我还没来过。”她舔了舔嘴唇,面上带着满足,“长安果然不俗。”
容玉愣了很久,他没有想到,也不敢想,一个女子竟然这么勇敢,这仿佛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久久不曾回神。
他很幸运,先皇子嗣稀少,唯有两子一女,两位皇子为了争权打的头破血流,其党派之争也不甘示弱。
整整五个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最后他们都没成功,死于这场内战,血腥气充满整个皇宫。此时朝堂兵力国库都格外空虚,长公主却不爱管事,整日守着大长公主府。
远在千里之外锦州的容玉才有了机会,他是先皇的弟弟,流着皇室的血。
可太后怎能甘心,她拉拢人心,妄图将大权揽于自身。
而御史大夫正是太后的人。
4
后来几日,他们就住在客栈里,走遍长安每一个大街小巷,吃尽长安茶楼饭馆。
连容玉都有些沉迷其中,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他可遇不可求。
天色逐渐晚了,慕容静嚷嚷着要看城南的河灯,她随便挑了两个,拉着他跑去了城南。
“分你一个,听那人说,放这个许愿可灵了。”慕容静笑眯眯地递给他,然后慢慢将手上那个放进河里。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个愿。
容玉看了半晌,也慢慢照做。
河里飘了许多河灯,浮浮沉沉地发着光,像极了被揉碎撒在河面的月亮。
一时静默,相对无言。不远处却起了骚动,推搡间将他们挤去了最前面。
“我家公子要你,还敢说不?”
一个肥胖却衣着非凡的男子领着家里的打手,许是他们经常干这种事,周围竟无一人敢上前,只留下一个衣裳凌乱的女子在地上哭哭啼啼。
慕容静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天子脚下也敢强抢民女?”
她刚一站出去,周围人就往边上靠,不多会,身旁只剩一个容玉。
“哈哈哈哈哈,天子,”那人狂妄地笑着,“天子坐朝堂,我爹可是尚书,而这里,是我爹做主。”
慕容静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眸色沉沉的容玉,“表哥生气了?”
那胖子用黏腻腻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扫,然后脸上浮上一抹恶心的笑容,“把他俩带走。”
慕容静象征性地打了几下,就任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一辆马车上。她挣扎了几下,“真狠。”
而容玉就定定地看着她,按直觉来说,这肯定又是她的计划,所以早早吩咐了暗卫不准出来。
他猜到了什么,侧头轻笑,心中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悄然生长。
过了会,马车似乎进了个府邸,那几个打手将他们扔在柴房便离开了。
“表哥不怕死在这里吗?”慕容静看着他平淡的脸,颇为惊讶,毕竟现在这些人可不知道他是皇帝。
容玉半睁着眼,依稀带着稀碎的笑意,“能和表妹成为亡命鸳鸯也不错,你说对吗,静儿表妹。”
她皱着脸呸了一声,还说她牙尖嘴利呢,容玉这不要脸程度怕是过两天就要超过她了。
窗外突然有惊叹声响起,混合着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慕容静连忙艰难地挪到窗边,正见一朵烟花自上空炸开绚丽灿烂,染红了半片天空,在夜幕中格外好看。
烟花陆续被送上去,又慢慢放开。容玉不知何时也移了过来,这烟花他看过很多次,红的黄的绿的都看过,他又偏头看她明亮的双眼,是了,她的眼睛比烟花璀璨百倍。
“你相信吗,这世界上有妖。”她转过头,目光灼灼。
他心下一震,茫然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可他越努力的想,就陷在迷雾中越不明白。
困意猛然袭来,他奋力睁大双眼,只看见面前张张合合的嘴。
“我小时候贪玩把腿摔断了,你猜怎么着,有个好心的人类哥哥救了我,等我修成人形,他却离开了锦州......”
5
容玉一睁眼,外面的大将军便掀帘子进来了。
“兵部尚书私造龙袍玉玺,现已伏法。末将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兵部尚书。
他揉了揉额头,又是太后的人。
“和朕在一起的,朕的表妹呢?”
大将军有些疑惑,“末将来时,只有陛下一人。”
他忽的泄了气,躺在椅背上,是了,她说她是妖,可能报完恩就走了。
如今被发现在宫外,宫里怕是已乱成一锅粥,容玉稍作休息,便急忙赶了回去
如今御史大夫和兵部尚书位置上的都是她的人,还有些太后党的小角色隐在暗处,这些人容易躲,除起来却也更方便。
他想到太后气急败坏的那张脸便忍不住笑出来,如果忽略心上一窒的滋味,那他的心情应当极为舒坦。
等他处理完几天的事务,早已到了三更。他刚刚踏出殿门,便见月色下,屋檐之上蹲了一个人。
他挥退众人,慢慢踱了过去,“我还以为表妹不会再回来了。”
晚风吹起她的衣摆,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她托腮,“表哥都知道了,不是吗。”
“所以表妹要走?”
“表哥想留?”她终于笑了出来,皎洁的月色为她镀上银华,“你知道的,我不属于这里。”
容玉默然,再抬头时却不见了她身影。
“慕容静!”
他低吼出声,像极了困兽。
后来宫人们只听说太后新养了一只猫,宝贝的很,竟引得陛下时不时去逗弄。
直到太后突然薨了,满宫皆乱,也没人去在乎一只猫的死活,陛下寻了许久也没寻到。
而容玉,终于独揽大权。
那之后大将军每次进宫述职时,只看见陛下失魂落魄地站在养心殿旁抬着头。
于是他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不过是一轮明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