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瘾,戒断
萧慕森轻轻地呼吸着空气,清晨的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屋内的温度下降好几个度。她好像没感觉到似的,右手颤抖着摸索床边,窸窸窣窣,缓慢而又急迫。
最后她找到了,一件黑色卫衣被她抱在怀里,压在膝盖和胸口之间,深深,深深地呼吸。还没褪去的肥皂味儿,融进她的洗发露和牙膏的香气里,缠绕,扭曲。
李程维,她男友。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三木:。】
【三木:?】
【三木:今天有课吗?】
【三木:前几天说的那个电影,今晚去看吗?】
手在键盘上犹豫的时候,门铃响了,又是那个外卖员。
“谢谢。”萧慕森接过外卖,订单备注上寥寥几个字:今天的早饭,吃完。
是李程维给她订的外卖。
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吵架中,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吃饭的问题。萧慕森瘦,食量少,总是胃疼,但她能一天一夜不吃饭。其实萧慕森这个人叛逆期持续时间比较长,都大二了还跟跟高中生一样。李程维大她两岁,因为食物管理的问题,和她小吵过几次。
但像这次直接破门而出,还是第一次。
萧慕森有点儿委屈地抱着卫衣吃饭,今天的蛋炒饭里有葱,她想用一次性筷子挑出去,一抬眼看见塑料袋订单上的备注,又嘟嘟囔囔地就着鸡蛋扔进嘴里。
【坤坤:小妹啊。】
萧慕森刚想把吃完的东西收拾起来,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三木:?】
【坤坤:你现在方便?】
【三木:有事说事。】
【三木:你程哥疯了。】
萧慕森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给李坤过去了个电话。
“喂,萧......”
“他怎么了?”萧慕森下意识手抓着黑色卫衣的一角,这是李程维最常穿的衣服。
“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怎么了?”李坤叹了口气,声音转小,“是不是......吵架了?”
“没吵架,”萧慕森又把脸埋在衣服里,“就是......反正是没吵架。”
"没吵架他绝什么食啊?”
"哈?”萧慕森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是不吃饭了呗,那黑眼圈憔悴的,心情也不好,我看他那脸都害怕,”李坤说,“他跟没跟你说什么啊?”
“......没说。”
“没说?”
“他这几天没回来。”萧慕森咬了一下嘴唇,艰难地说。
“......”对面沉默了一下,“啊......那没事儿了。”
“等会儿,别撂,”萧慕森打断他,“他现在在学校呢?”
“打球呢,这两天跟疯了似的,”李坤在那边开了窗户,大学的操场很大,他要眯上眼睛才能看见远处的那抹黑色身影,“你要来了就劝劝他吧,啊,我们是管不了了。”
那边撂了电话,萧慕森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卫衣都被捏皱巴了,她才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儿把身后的凳子掀翻。
李程维常去饭店离家不远,萧慕森打包到学校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青年。李程维生的很高,又俊帅,在李坤身边显眼的不能再显眼。黑色的羽绒服敞着怀,篮球包斜挎在肩上,正踩着台阶往教学楼里走。
萧慕森看着他的侧影,身子晃了晃,他们好像很久没见了一样,萧慕森却不敢上去叫他,万一他还在生气怎么办,万一他不理我怎么办,万一他......
正想着,萧慕森突然和远处的李坤对视了。他俩都吓了一跳,然后就是李坤忍不住的咳嗽声。
萧慕森看见李程维的嘴角动了动,然后看向李坤。
别......别转过来。萧慕森想,却又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终于对上了视线。
看着李程维通透的瞳孔,萧慕森张了张嘴:“啊,你......我来给你......”
蓝胖子摆摆头,示意李坤先走,等李坤走进教学楼,他又向萧慕森招了一下手。萧慕森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小跑过去,递上手里的塑料袋。
可是李程维没接,双手插兜,站在三层台阶上俯视他:“怎么过来了?”
“给你送饭啊,”萧慕森说,“你不是没吃......”
“回去吧,”李程维笑了,浅浅地,“我不饿。”
“你......你跟我吵架,别委屈自己行吗。”萧慕森眼眶有点儿红,语气带上了一点哭腔。“而且我后来......”
“吵架?”李程维重复了一下萧慕森的话,好笑似的走上前一步。
李程维久久地望着她,看着萧慕森不自然地用运动鞋磨蹭地面,然后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嘴唇。
“阿森,我说没说过,”李程维说,“你一顿不吃,我就一顿不吃?”
萧慕森抬头看他。
“走了,再见。”蓝胖子移开目光,转身上楼。
萧慕森吓了一跳,抓住李程维的斜挎包,逼着他转过身来:“别走!”
李程维歪头看着他,眼睛微微眯着。黑色的发丝被雪花浸湿,一缕一缕地敲起,又被风吹回去,柔软地贴在额头上。
“我有好好吃饭,”萧慕森声音渐渐小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外卖我都吃光了,你别生气了。”
李程维刚要说什么,萧慕森又说:“你别生气了好吗,我们和好吧,你回家吧。”
“我......”
“我好想你。”尾音带上了一点儿委屈。
沉默了一会儿,感受到萧慕森的手逐渐攥紧。李程维叹了口气,坐上台阶,接过萧慕森手里的塑料袋。饭盒里有还冒着热气的咖喱,红烧肉和米饭,最下面一层是蛋花汤。
楼里走下来的学生们惊异地侧目。历史系最有名的系草,年年拿奖学金的最优生,居然在人流量最大的周末,像个小混混一样堵在楼下的台阶上吃盒饭。
众目睽睽之下,他吃完了盒饭,又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擦手。
真他妈牛逼。过路的学生们想。
“走吗?”李程维站起来,左手拎着塑料袋。虽然是问出口的,但他也没等回复,直接拍平了牛仔裤往外走。
萧慕森原地蹦了一下,然后跳下台阶啪嗒啪嗒跑过去跟上。
一月的下午不算太冷,有时候零零落落地飘几片儿雪花。学校往家走的那条路上人很少,李程维瞧了萧慕森一眼。
“我帮你扔了吧?”萧慕森和李程维对视,然后有点儿窘迫地去抢他手上提的塑料袋。李程维没理他,侧身躲了过去。
萧慕森一下没拿到,还要伸手去抢,被李程维抵在小巷口胡同的墙上。“别闹。”李程维低下头说。带着一股温暖的凉气喷在萧慕森耳边,让她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说完,李程维转身要走,被萧慕森一把拉住。
“等会儿再走。”萧慕森说。
“等什么?”李程维问。
“等会儿再走!”萧慕森的手使劲地攥紧,张了两下嘴,没说出话来,又把双手插在李程维的外套口袋里,贴着他的身子。
她深深地把脸埋在李程维的肩膀上,外套帽子的毛毛很暖,呼出的热气也凝结成水滴,打在他的脸上。
最后她说:“我错了。”
“嗯?”
“我错了,”萧慕森闷闷地说,“我们和好吧。”
没等李程维说什么,他又接了一句:“现在就和好。”
塑料袋被捏住,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咯吱声。李程维温柔地笑了,嘴角勾起,不自然却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左手摸着萧慕森的后脑勺,又拍拍她的脸,让他抬头。
“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全吃完了,”萧慕森凑近了他的脸。“连葱都吃了。”他们离得更近了,李程维从他的眼里,好像看到了清晨第一束撒进叶丛中的光,早春带着希望的露水,还有他们初遇的那个冬天的太阳。
他轻轻地撂下一个吻,吻在萧慕森挺翘的鼻尖上,然后慢慢下蹭。他们耳鬓厮磨,轻轻地在冷风中叹着热气,又重新被冷风所吞没。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鲜少有人路过的小胡同里,阳光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两个年轻人拥抱在一起,头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又像缺氧似的哀叹。
阴影打在他们的身上,被偶尔探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发梢,不一会儿又在两人低头的动作中陷入黑暗。
他们在冬日里燃烧,无声地毁灭彼此,又因为彼此而重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谁踩到了塑料袋,饭盒发出了一声轻响。
萧慕森吓了一跳,眨两下眼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地上:“我去扔了吧?”
“行。”李程维放开他,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脖颈,又帮她把围巾系好了。
萧慕森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瞧了李程维一眼。李程维笑了一下,推了推她:“去吧。”
“嗷。”萧慕森从围巾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往巷外走,阳光重新打在她身上,太晃眼了。
蓝胖子眯了一下眼睛,磕了一颗烟出来,在烟雾缭绕中看萧慕森的背影。她很瘦,穿了羽绒服还是很显高,但跟自己相比还是小小的。
啊,回过头来了,在招手,在喊什么。
她说,回家!
李程维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一直知道,萧慕森会来,她一定会来,不管任何地方,他都会来。
来找我,离不开我。
沉醉尼古丁麻痹在气管和肺里的感觉,突然就很有安全感。
人生那么难,每个人都会在风雪里走一遭。
可他们是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分开的两个人。
李程维也回了一声:“回家。”
萧慕森于是笑了,等着李程维也走出巷口,和他一起沐浴阳光。
终于踏上了那条阳光路,可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今晚那个电影......”萧慕森说。
“这么想看?”李程维说道。
“嗯,买好票了,就我和你。”
萧慕森悄悄勾住李程维的手指,连着他的手一起揣进兜里。李程维用余光看见她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李程维也笑了,终于。
他想,我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
勾着的手指变成五指相扣,在外套口袋里温暖对方,温暖自己。
你让我上瘾,让我卑劣,让我不想做我自己。
我以吸食你的爱意为生,又想让你也一样需要我。
戒断是唯一可以拯救我的办法,可我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