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失忆
妈妈叫我去那里,我就去了,甚至忘了什么原因。于是后来,我就一个人背着行李离开学校,按照她笔记本上写的去寻找。她写着,我必须在那个时间,待在那栋别墅第三层的阁楼。
我第一次见到易师傅是一个刚下过雨的午后,温度很低,光线也很昏暗,只觉得他是一个有点仙风道骨的长辈,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忽然冒出一个词:阴阳先生。
他带我来到那栋约定的别墅,我发现这栋别墅比我想象中破旧许多。我请求他带我去第三层的小阁楼,他便客客气气地邀请我进屋,因为停电,他端着蜡烛,走得十分缓慢。昏黄的光线印在有些斑驳的墙上,暖暖的。后来那个晚上,我就安静地待在那间阁楼,伴着跳动的烛光,阅读那些有些泛黄的信,十点多的时候又开始下雨,噼噼啪啪地落在紧闭的天窗上,很响,让我迟迟无法入睡。
第二天清晨,被在天窗啄食的鸟吵醒。易师傅给我介绍了他的徒弟,希关。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却是平静的一天。晚上的时候有一只蝙蝠闯进来,被楼下的住户一扫把打死。心里有种异样,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又翻了翻那叠信,离妈妈说的日子还有三天。
我的记忆截止到这里,后来就是一片模糊。偶尔会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有火光闪耀。
我的记忆又一次从离开学校开始。我背着一个蓝色的旅行包,下火车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向一个方向走去,然后找到了小别墅,认识了易师傅,认识了希关,但这次没有打死蝙蝠。我似乎知道会有蝙蝠,提前把墙上那个洞给堵上了。
记忆再次断截。我仔细回想那天晚上的种种,却比前一次回想更要模糊。但我好像听到了雨声。
这次很奇怪,记忆从一片树林开始,我好像迷路了,好像很惊慌。树都生长得很茂盛,甚至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应该才下过雨,因为树叶上的露水太过厚重,还沾湿了我的牛仔裤。我在林子里穿了很久,却总是回到记忆开始的地方。在我终于感到绝望并开始蹲下哭泣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希关。我很激动地叫了他,然后他很诧异地回过头。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诧异我为什么知道他名字。希关带着我走出树林,来到别墅。那天停电,所以我洗了澡之后很早就睡了,没有再去翻信。但那时我清楚的知道,离约定的日子还有四天。
次日清晨,被在天窗上啄食的鸟吵醒,隐约地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以往这种时候,我一般都会在床上再躺会儿,但那时我很早就换好了衣服,准备下楼去。然后听见希关在对什么人说:“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后来我好像晕倒了,记忆再次出现断层。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希关满脸哀伤地看着我。易师傅只留下一句:“该来的总会来的。”就走了出去。我不去看希关,而是望了望窗外。外面正在下雨,我有些晃神。他说:“你睡了很久。”我慢慢把头转向他,他又说:“又要天黑了。”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出去。
“咔”的一声,门被很轻的合上了。
后来我翻了翻箱子,果然没找到那叠信。我觉得是被希关拿走了,便去找他。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很激动,问我为什么还会出现。刹那间,我有些恍惚,脑中闪过他背着我冲出火光的片段。似乎有些未知要被揭晓,而且是一些十分沉重痛苦的。
那晚我睡得很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木床上,我敲了敲木制的枕头,硬梆梆的,难怪我的头会有些疼。我随手扯开被子,换好衣服后便叫了声:“希关。”随后又有些诧异,有些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我走出房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颇为茂密的树林,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忽然很想回家。但我不敢乱走,因为我的手机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只有衣服仍是自己的,但好像不是离开C市的那一套。头很痛,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但那是什么......我感到不安,十分不安。
再后来,有一个人来找我了,是希关。我一眼认出了他,但似乎比记忆中沧桑不少。正当我愣神的时候,他甩给我一叠文件,吐出两个字:“走吧。”文件是妈妈的,因为我看到右下角的签名。我说:“你总得让我了解事情的原委。”他有些恼怒:“不了解吗?我还以为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开始回想离开C市后的种种疑惑。忽然,希关一把抓起我的手,将我的掌心对着我,于是我看到了一只没有任何掌纹的手。他还是那副恼怒的神情:“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二十年前你妈妈这样,现在你又这样?”我皱着眉,只见他的脸已因激动而略微发红。我却很冷静,冷淡得超乎自己的想象,我问他:“告诉我真相,我虽然记得一些,但是不完整。”他笑了,笑得令人发寒:“你还是选择这条路吗?不顾后果地选择吗?”我沉默不语,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许久之后他转过来,对我说:“我说过,我永远会尊重你的选择。”他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跟我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们在那栋别墅前停下,我抬头望了望,感觉好像来过很多次。他回过头:“进去吧。"我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只觉得这里有种一如既往的陈旧感,我缓缓地走上微微颤抖的木质楼梯,直达第三层阁楼。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我望着空空如也的阁楼,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你应该不记得易师傅了吧,他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而我也决定听下去。
他说了很多,易师傅对他如同对待亲儿子一般,但是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不过是在听一个感人的故事罢了。事不关己,最多也就是感伤一下。他说到二十年前时忽然止住,看了我一眼,才说:“现在是第三天吧,离预定的日子还有两天。”我心中一震,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心中的困惑。而他也只是冷哼似地笑了笑。
我在阁楼里铺设了一个简易的床铺,听话地待了两天。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希望该来的都快点来。只是,一般在预定的日子总会出些怪事来破坏计划,那天也是一样。从清早就开始停电,我吃过饭后又回到阁楼,希关说要陪我,我拒绝了他,可能在这种让人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我还是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他笑了笑:“随便吧,反正现在什么都没了。”然后还不等我发问,就端着烛台下楼去了。
木质楼梯有些年头了,所以他下楼的时候不时会发出一些令人不快的声音,“吱呀——”、“吱呀——”......
每分钟都显得异常缓慢,我抑制住内心的焦躁,铺好床躺了下来,尽量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一躺下,一只倒挂的蝙蝠赫然出现在视线里。我盯着蝙蝠看了很久,脑里闪过奇怪的念头:它不是被楼下的住户打死了吗?然后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这栋楼的住户不止希关吗?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有火光,好像要想起什么,头却愈发痛得剧烈,我猛地坐起,朝楼下跑去。
希关坐在一楼过道的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盯着手里的蜡烛,并不因我的出现而惊讶,而是稍微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在邀请我过去坐。我心里困惑重重,却不知该怎样发问。他抬头看了眼我背后墙上的钟,朝我笑了笑:“还有两个小时,想走还来得及。”他笑得有些苦涩。我心里一紧,不假思索地回了句:“不走。”他低下头去,继续盯着蜡烛。我看向钟,两小时后是约定的日子的凌晨一点,我走到他旁边坐下,发现他衣服口袋里露出一截黄纸。对了,他说他师傅是个阴阳先生。
他拿出那叠黄纸,用自言自语的口吻:“我的修为不如师傅,不保证会出现什么事。”随后又想起什么似地自嘲着:“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明白......”沉默良久,我问:“是你把我的信拿走了吗?”问完后有些诧异,因为我根本就想不起自己问的是什么信。但他却有些生气:“你要那些假的东西有什么用。”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数起了黄纸,不再理我。
他仔细地数完黄纸后,回过头对我说:“差不多可以开始了。”虽然不明白他说的开始是指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我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地跟着走到厨房,然后很好奇自己怎么知道这里是厨房。只见他拿出一个碗,一把刀,然后用力在自己左手掌上划了一道,鲜血涌了出来,滴在碗里。我不禁倒退一步,朝他喊道:“你在做什么?”他将刀放过来:“该你了。”然后用纱布随意地将伤口包了起来。我将刀推向他:“我不要。”他有些不耐烦:“又来了。”将我的手一把拉过去:“每次都这样,我会烦的。”就在我一边惊慌失措一边纠结他的“又”和“每次”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掌心传来一阵剧痛,血液顺着手掌边缘滴进碗里,和他的混在一起。他帮我把手包好,并带着诡异的笑:“血型一样也是方便。”见我仍然满脸戒备,才恢复严肃的表情,丢来一句:“开个玩笑。”完全不觉得好笑。
他念着咒,将碗晃了晃,递给我,然后领着我向一个房间走去。房内空空荡荡,我却总觉得好像知道这里曾经的布局。他把黄纸按照某种规律贴在四周的墙壁上,然后掏出一支毛笔,沾了沾碗里的血,开始在黄纸上写字。他在画符。接着,又在二楼走廊如法炮制一回,最后是第三层的阁楼,在画完所有贴在墙上的符之后,还剩两张黄纸。他用这两张黄纸画了两张不一样的符,然后领着我走到房间中央,盘腿坐下,然后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我看着他因烛光微弱而不太清晰的脸,紧张到心脏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我因过度紧张而闭上眼,紧咬的牙关,也不禁开始有些发颤,他抓住我的双手,这使我稍微平静了一些。“嘀嘀嘀、嘀嘀嘀......”希关手表的闹钟响了。一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地上,眼泪开始不断涌出,瞬间就模糊了视线。恍惚中,希关将其中一张符贴在我额头上,轻轻说道:“最后一次了......”
......
......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柔软的床上,因为坐了一整天的火车硬座加半天汽车,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爬上床,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被天窗上啄食的鸟提醒:肚子饿了。
妈妈肯定做了好吃的,一想到这儿,我便迫不及待地换好衣服,却没想到一下楼就撞上晨练回来的希关,他往我脑门上一弹:“舍得起床了。”我刚想反击,就被恰好上楼的妈妈教育道:“别闹了,今天有客人要来。”希关一改刚刚的态度,极有礼貌的向妈妈行了个礼:“师姐早。”妈妈笑着对他点点头,往里屋走去:“你忙完就过来帮我准备等会儿客人要用的东西吧。”希关笑着答应,然后用力往我头上揉了一把。
吃过早餐后,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妈妈说最近天气一直都是这样,我有些担心自己还能不能出门。还好刚过中午雨就停了,我拉着希关要他带我去看他在树林建的小木屋,自从他前两年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忙这件事,今年放假回来总算是造好了。出门时正好遇到易师傅的客人,易师傅客客气气地接待着他,似乎并没注意到我们。
木屋建在树林深处,希关知道我在树林里容易迷路,一路上捉弄了我好几次,在我真的生气并站在原地不再走动后,他才终于钻了出来。我们不一会儿就到了小木屋,是个单间,屋内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矮柜,发出阵阵木香,我很喜欢。傍晚时,我和希关回到别墅,妈妈说客人要在一楼的客房住下,因为停电,大家吃了顿温馨的烛光晚餐。我提出想要去树林的木屋住一晚,易师傅意外的没有反对,希关便打着电筒送我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觉脖子有些酸痛。我刚换好衣服,屋外就传来希关的声音:“起来了吗?开门。”他表情不太好,一开门,就丢给我一叠文件,右下角是妈妈的签名,我知道这个东西,二十年前爸爸车祸去世的真相。见我不太想说这件事,他也没再做声。
傍晚吃饭时,易师傅没有出现,似乎和住在楼下的客人有很重要的事情商谈,妈妈说那位客人是他的旧友,这次是遇到了麻烦来找易师傅帮忙。我因为那叠关于爸爸的文件和没网的双重打击,一整天都有些阴郁,便一个人躲在房里练毛笔字。
次日清晨,我又被啄食的鸟吵醒。下楼后看见易师傅在给客人介绍刚晨练回来的希关,客人很有礼貌地和他们谈着笑,但情绪却显得有些不稳定。我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又是平静的一天,屋外一直阴雨绵绵,让我没有外出的兴趣。晚上的时候有一只蝙蝠闯了进来,被客人一扫把打死。易师傅表情复杂地把死掉的蝙蝠小心拾起,包在布里,在屋后埋了。心里产生某种异样,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电灯忽然闪了闪,熄了。我抱怨似地叹了口气:“又停电。”易师傅找到蜡烛后对我说:“我送你上去吧。”我点点头。他端着蜡烛,走得十分缓慢,昏黄的光线印在有些斑驳的墙上,暖暖的。十点多的时候又开始下雨,唱辛呢噼啪啪地落在紧闭的天窗上,很响,让我迟迟无法入睡。
雨下得太大,我整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几乎没怎么睡着,索性拿起早上那叠文件,再阅读一遍。妈妈几乎只是以非常简单的方式记载了阵法的布局以及作用,对爸爸没什么印象的我却越看越想哭。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妈妈根本就不会使用这个被禁的阵法,那些人就不会死,爸爸也不会死......或许这也是她不肯教我阴阳术的原因吧。
我几乎哭了一整晚,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妈妈来敲门的时候,我由于睡得太死,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醒来的时候,发现希关蹲在床边,正要开口就被他抢先:“你是嫌自己智商不够低吗,都快烧到39度了。”我偏过头摸了摸额头上的毛巾,然后发现桌上的文件不见了,以为是希关拿走了,便问他:“你把文件放哪了?”他摇头:“是今天早上你妈妈来教你的时候拿走了。”我一惊,心说大事不好。希关没想到我会忽然下床,被直接推倒在地上,然而我却没走两步就眼前一片漆黑。再次醒来的时候,坐在身边的是妈妈,她温柔地看着我,没有提起文件的事情,而是给我递来一碗粥:“给你做了点吃的。”我忍不住哭着撒起了娇:“好......你今天可以陪我吗?她点点头,然后坐在床边给我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从我刚出生,一直讲到送我去上大学。最后,她说:“我从来没有后悔选择你,而且,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你必须要学会放弃。”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却在我心里回荡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妈妈摸着我的头发,让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一片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异常沉重,使我的眼泪不断涌出,恍惚中,希关将一张符贴在我额头上,轻轻说道:“最后一次了......”我猛地惊醒,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我顾不上剧烈的头痛,开始呼唤身旁睡死的妈妈,然而无论我怎么喊,她都只是闭着眼,平静地呼吸着,像是睡着了一般。我开始哭喊着试图推动她,但我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难闻的焦味,因电路老化而发生的火灾......如果我早点想起来,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我昏昏沉沉,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门口,还没打开门,希关就冲了进来,我被忽然打开的门撞倒在地上。
他用毛巾捂着口鼻,房外已被火光染红,他扶起我,眼眶还有些红:“想起来了吗?”我点点头。他咬着牙:“看吧,我就说改变不了的......”说着,他就准备把我背起来。我推开他:“易师傅......没出去吗?”他苦笑:“和上次一样。”我忍不住大喊:“不可能!”我向他跪下:“求求你,无论如何,把我妈妈带出去好不好......”他将我一把拖起:“还不明白吗?带出去了也不会活过来!”我哭着,眼泪像是断了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无力地靠在墙上,拿出口袋里的黄纸,叹了口气:“你还要试几次?”我没说话。他又看向我:“试到我也醒不过来为止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锤了一记,周围一切开始静音。
等我回过神时,已经被希关背在了背上,屋外火光冲天。他捏着一张血符,稍稍回头:“想清楚了吗?”我刚干的眼眶又湿了起来,然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将血符丢进火里。掏出一张避火符,念起了咒语。我回过头去看那张被丢在火里的血符,只觉得心里有一块空掉了。妈妈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你必须要学会放弃。”
等等,这句话,在记忆中,她好像只说过一次......